李道興沒有回郡王府,也未曾入宮。
他拐進了朱雀大街最喧囂的一座酒樓,像個與這滿城風雨無關的過客。
“小二,一壺烈喉的燒刀子,兩碟葷菜。”
“再尋個臨窗的座。”
“好嘞!爺您裡邊請!”
店小二麻利地將他引至二樓,窗外便是長街,視野極佳。
李道興獨坐,自斟自飲。
酒是辣的,他的目光卻比酒更冷。
樓下,一支僧人隊伍正招搖過市,寶蓋華幡,香煙繚繞,排場驚人。
他的耳朵卻捕捉著鄰桌的低語。
“瞧見沒?辯機大師的法駕,這氣派,嘖嘖!”
“聽聞這位大師是會昌寺第一高徒,佛法通玄,口燦蓮花。”
“何止!宮裡好幾位貴人都成了他的信徒,三天兩頭便請他入宮講法呢!”
“噓!小點聲,貴人的事也是咱們能嚼舌根的?”
李道興指尖摩挲著溫熱的酒杯,眼底一片幽深。
辯機?
他記起來了。
那個與高陽公主糾纏不清,最終被太宗皇帝腰斬於市的僧人。
自己西行不過數月,這禿驢竟已在長安城內混成了這般氣候。
佛門這枚棋子,落得可真快。
這是算準了自己在西行路上給他們添堵,便要在自己的心腹之地,紮下一根穿心之釘?
好一招釜底抽薪。
李道興夾起一片醬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如同在咀嚼某種無形的敵人。
酒樓外,辯機的隊伍在一處新搭的高台前停下。
這是要當街開壇,普度“愚人”。
頃刻間,高台四周人頭攢動,一張張臉上寫滿了近乎狂熱的虔信。
辯機在一片“大師慈悲”的呼喊聲中,登上高台,盤膝落座。
他雙目微闔,再睜開時,聲音竟不借任何外物,便清晰地壓過了整條長街的喧囂。
“諸位善信。”
“人生在世,如處苦海,生老病死,愛恨彆離,所求不得……”
“唯有皈依我佛,方能渡此苦海,登臨彼岸。”
“世間權柄,過眼雲煙。萬貫家財,三尺黃土。唯我佛法,亙古長存……”
李道興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這套說辭,哄騙些未開化的愚夫愚婦,尚可。
想憑這個,就斷了我人族的脊梁?
癡人說夢。
他仰頭,將杯中烈酒一飲而儘,那股火辣從喉間直燒到胸膛。
抓起桌上那柄以粗布包裹的長條物事,他站起身。
“小二,結賬。”
一塊碎銀被丟在桌上。
李道興晃晃悠悠走下樓,擠進了那片狂熱的人潮。
高台上,辯機正講到高潮處,宣揚著舍棄今生苦楚,換取來世極樂的“大智慧”。
恰在此時,一個聲音響起。
不響,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他宏大的講經聲。
“大師,我有一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聲音來處。
人潮中,一個身形挺拔的俊朗青年舉著手,臉上掛著一抹散漫的笑。
正是李道興。
講經被打斷,辯機眉頭幾不可查地一蹙,但高僧的風度依舊端得十足。
“這位施主,請講。”
“不敢。”李道興笑嗬嗬地擠出人群,立於台前,“我就是好奇。”
“大師說,人生皆苦,信佛方能得救。”
“那我鬥膽請問大師,這三界六道,天上地下,究竟誰為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