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前往清化縣的方向與曾鶴齡返回暹羅州駐地的路徑部分重合,李華便順勢與這位老巡撫同行了一段路。途中,李華狀似隨意地向曾鶴齡打聽起了“清化縣”的情況。
曾鶴齡聞言,撫著花白的胡須,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這‘清化縣’其實並非一個正式的縣治。它實際上是位於暹羅州與占城州交界處的一片偏僻峽穀地帶,地勢險峻,道路極其難行,內部僅有幾個零散的村寨。因其地處偏僻,交通閉塞,加之土地貧瘠,並無多少產出,也毫無戰略價值可言,故而一直以來,無論是朝廷還是之前的叛軍,都將其視為無用之地,幾乎忽略不計。”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說起來,此次趙崇明參將能夠出其不意,率軍穿插到叛軍身後,也正是利用了這片地域無人關注的特點,從其邊緣險道艱難繞行而過。若非如此,也難以達成奇襲之效。”
李華聽完這番解釋,心中頓時了然,同時也生出一絲後悔——趙崇明既然走過那條路,必然對當地地形更為熟悉,帶上他無疑會方便許多。
但這絲悔意剛冒頭,便很快消散了。他旋即想起趙崇明那雙總是若有若無盯著自己的眼睛,那眼神複雜難明,裡麵似乎摻雜著不甘、嫉妒,甚至是一絲怨憤,仿佛自己搶走了本該屬於他的莫大功勞一般。與這樣心存芥蒂、難以信任的人同行,深入那等偏僻險地,恐怕非但不是助益,反而可能平添變數和風險。
想到此處,李華心下釋然,那點小小的後悔也就煙消雲散了。與其帶一個不知是幫手還是隱患的趙崇明,不如自己小心探索來得穩妥。
另一邊,行軍途中。
趙崇明騎在馬上,跟隨在班師回朝的大軍之中。周圍是得勝歸來、士氣高昂的將士們,歡聲笑語和凱旋的歌聲不絕於耳,然而這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他沉默地坐在馬背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與周圍歡慶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的內心,正被各種複雜而苦澀的情緒反複煎熬著,唯獨沒有一絲一毫勝利後的喜悅。
不甘心!這股情緒最為強烈,如同毒火般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明明是他最先發現叛軍動向,是他率軍奇襲金蘭府,斷了叛軍後路,付出了巨大的犧牲!這潑天的首功,本該是為他量身定做,是他洗刷前恥、重回巔峰的絕佳機會!可偏偏,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刻,被那個半路殺出的蜀世子截胡了!那個養尊處優的蜀王,隻是運氣好,在飛虹渡撞上了窮途末路的潘興,就輕飄飄地摘走了最大、最甜的那顆果實!這讓他如何能甘心?感覺自己的所有努力和犧牲,都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
擔憂和恐懼也緊隨其後,悄然蔓延。他此次雖然也有戰功,但畢竟有過敗績,如今首功又被李華奪去,回到朝廷之後,封賞會打多少折扣?那些向來見風使舵的朝臣又會如何看他?聖上又會如何評價他這次的表現?會不會認為他無能,連到手的功勞都守不住?未來的前程,似乎又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他甚至對魚銅鑼也生出些許怨懟,覺得老將軍最終未能堅持阻止李華,或多或少也有偏袒宗室之意。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心亂如麻。勝利的號角在他聽來無比刺耳,同袍的歡笑在他眼中如同嘲諷。他隻覺得胸口堵得慌,仿佛壓著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
這場勝利,對他趙崇明而言,非但不是解脫和榮耀,反而更像是一杯難以吞咽的苦酒,喝下去之後,隻剩下滿腹的酸澀與憋悶。他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蜿蜒的行軍隊伍,隻覺得前路漫漫,黯淡無光。
夜晚,大軍紮下營寨,各處篝火點點,巡夜的梆子聲不時響起。
趙崇明獨自一人待在自己的營帳中,連鎧甲都未完全卸下,隻是坐在燈下,對著跳動的火苗出神,臉上寫滿了失意與落寞,整個人顯得失魂落魄。
帳簾被輕輕掀開,薛灝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他早已察覺趙崇明情緒異常,此刻見到他這般模樣,心中更是了然。薛灝走到他身邊,聲音平和地問道:“元泰,可是還在為未能擒得賊首,與那頭功失之交臂而氣餒?”
趙崇明這才驚覺有人進來,抬頭見是薛灝,連忙起身行禮,臉上帶著被看穿心事的窘迫。他歎了口氣,聲音低沉而焦慮:“薛師傅…讓您見笑了。我隻是…隻是忍不住在想,經此一事,聖上會如何看待我?我先是兵敗受挫,如今又差點放跑了…聖上會不會覺得我不堪大用?我…”
薛灝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語氣沉穩地分析道:“元泰,你多慮了。依我看,聖上不但不會責怪你,反而會更加看重你、重用你。”
“哦?崔師傅何出此言?”趙崇明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希冀。
薛灝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且放眼望去,如今朝廷之中,能稱得上帥才、且正值壯年的將領有幾人?魚總兵年事已高,經此一役,回去之後十有八九是要上書告老還鄉的。屆時,西南乃至朝廷的軍事重任,能擔得起、又值得信賴的將領,屈指可數。而你,元泰,你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你比絕大多數將領都年輕,如今又有了實戰的經驗,更有了此番破賊收複失地的大功!這些都是你未來晉升的堅實基石。聖上是明君,豈會因一時得失而看不到你的價值和潛力?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他話鋒一轉,語氣略帶深意地問道:“難道…你還真想著去搶了蜀王殿下的那份首功不成?”
“不!不!不敢!我絕無此意!”趙崇明被薛灝最後這句話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否認,冷汗都快下來了,“我隻是…隻是一時沒想到,蜀世子殿下竟有如此膽識和運氣,能立下這定鼎之功,心中…心中難免有些不服和不甘罷了…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薛灝看著他慌忙解釋的樣子,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便點了點頭:“既然無此心,那便更無需糾結了。蜀世子殿下立下首功,於你而言,未必是壞事。你隻需記住,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你的功勞,無人能抹殺,你的前程,也遠不止於此。目光需放長遠些。”
經過薛灝這番透徹的分析和安撫,趙崇明心中的塊壘終於消解了大半,眼神也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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