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初秋的涼意,吹過壽州城頭高懸的“趙”字大旗,旗麵在黑暗中獵獵作響,仿佛一聲聲壓抑不住的歎息。
城中的喧囂早已沉寂,唯有軍營深處,還透著星星點點的火光,以及比火光更灼人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李節帥提拔了高季昌那廝,一個降將,如今竟與我等平起平坐!”一名滿臉虯髯的老卒壓低了嗓門,將一口酒氣噴在同伴臉上。
“何止平起平坐,”另一人冷哼一聲,眼神裡滿是憤懣,“咱們跟著老節度使打了多少年仗,身上哪塊肉沒掛過彩?如今倒好,新來的節帥眼裡隻有那些降過來的軟骨頭,咱們這些舊人,倒成了外人!”
這番話像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眾人心中的乾草。
流言,是軍中最致命的毒藥,它無形無影,卻能比任何刀劍更快地瓦解士氣。
這些天,“李昭重用降將,疏遠舊部”的說法如瘟疫般在壽州軍中蔓延,曾經因一場大勝而凝聚起來的軍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崩離析。
節度府,書房內燈火通明。
李昭端坐案後,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發出規律而沉悶的聲響。
他的麵前,站著神色凝重的郭知謙。
“都查實了?”李昭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郭知謙躬身一揖,沉聲道:“都查實了。帶頭散播流言的,正是都指揮使韓勍。屬下派人日夜盯梢,發現他與幾名牙將往來甚密,言語間對節帥您頗多怨懟。就在昨夜子時,他們幾人密會於韓勍府中,商議……商議效仿舊事,趁夜突襲節度府,麵見趙刺史,逼迫他下令,罷免您的官職。”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燭火跳動了一下,將郭知謙臉上的憂色照得愈發清晰。
這無異於一場兵變。
李昭的指節停住了叩擊,他緩緩抬起眼,眸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銳光。
他早就察覺到軍中氣氛的異樣,那些舊將看他的眼神,從最初的敬畏,變成了如今的疏離與審視。
他知道,收服人心非一日之功,但他沒想到,韓勍的膽子竟大到如此地步。
“趙刺史……”李昭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韓勍等人選擇逼宮趙鍠,而非直接對他動手,這步棋看似留有餘地,實則毒辣至極。
他們想利用趙鍠的名分,將這場兵變包裝成“為舊主清君側”的正義之舉,如此一來,即使失敗,也能博取一部分舊部將士的同情。
“節帥,是否即刻動手,將他們拿下?”郭知謙請示道,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不,”李昭擺了擺手,重新靠回椅背,神態竟恢複了慣常的從容,“打草驚蛇,隻會讓他們矢口否認,反而顯得我李昭容不下舊人。既然他們想唱一出大戲,我便搭個台子,請他們上來唱。”他看向郭知謙,目光深邃,“傳我的令,就說為了犒賞三軍將士,三日後,我在府內大擺筵席,所有都指揮使及以上的將官,務必到場。”
郭知謙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眼中流露出欽佩之色。
這哪裡是犒賞,分明是一場鴻門宴。
三日後,節度府內張燈結彩,酒肉飄香。
韓勍穿著一身簇新的官袍,站在府門前,心中卻七上八下。
李昭的這場宴會來得太過突然,說是犒賞,可為何隻請將官,不請士卒?
他身邊的幾名心腹牙將也是麵帶疑色,湊到他耳邊低語:“韓帥,此事有詐,那李昭莫不是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韓勍心中何嘗沒有這個疑慮。
可他轉念一想,他們的計劃極為隱秘,李昭一個外來人,根基未穩,耳目能有多靈通?
況且請柬已經遍發諸將,若是隻有他們幾人不去,豈非不打自招?
他強作鎮定,壓低聲音道:“慌什麼!他若真有證據,早就動手了,何必多此一舉。今日赴宴的,大半都是咱們的老兄弟,他李昭敢動我們,就不怕壽州軍當場嘩變?走,進去看看他到底要耍什麼花樣!”
說罷,他一甩袖袍,大步邁入府中。
宴席設在寬敞的正廳,李昭高坐主位,見眾人進來,立刻滿麵春風地起身相迎。
“諸位將軍,連日操勞,辛苦了!今日李某備下薄酒,不談軍務,隻為與諸位痛飲一番!”
他的態度誠懇熱絡,仿佛全然不知暗流湧動。
韓勍等人見狀,心中的疑慮稍減,各自落座。
席間,李昭談笑自若,頻頻舉杯,先是敬為壽州戰死的英靈,再是敬在座諸將的功勞,言辭懇切,滴水不漏。
韓勍等人本就心虛,被他這麼一捧,加上美酒下肚,漸漸也放下了戒心,與周圍的同僚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廳內的氣氛已是酣暢熱烈。
韓勍喝得麵紅耳赤,感覺時機差不多了,正準備尋個由頭向李昭發難,卻見李昭突然站起身來,端著酒杯,環視全場。
喧鬨的正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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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李昭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股莫名的穿透力,“今日這杯酒,李某要單獨敬韓勍將軍。”
韓勍心中一凜,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韓將軍乃軍中宿將,勞苦功高,”李昭緩緩說道,一步步走下台階,來到韓勍麵前,“隻是李某有一事不明,還望韓將軍解惑。”
“節帥請講。”韓勍強笑道。
李昭的笑容倏然收斂,眼神變得如刀鋒般銳利:“我李昭自問待諸位不薄,為何韓將軍還要在背地裡串聯同僚,說我李昭刻薄寡恩,意圖趁夜兵諫,逼宮刺史大人呢?”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