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城的天，像是被潑了一盆臟水，灰蒙蒙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往日裡還算熱鬨的街市，此刻死寂得如同鬼蜮，隻有風卷著殘葉和碎紙，發出嗚嗚的悲鳴。
“哐當！”
一家米鋪的木門被粗暴地踹開，幾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流民衝了進去，眼中閃爍著饑餓與瘋狂混合的綠光。
米袋被劃開，白花花的大米混著塵土灑了一地，更多的人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餓狼，蜂擁而上。
混亂，如同瘟疫般在城南迅速蔓延。
“李昭北上送死去了！城裡沒兵了！”
“咱們都是被他從家鄉趕出來的，憑什麼他吃香喝辣，咱們要餓死街頭！”
“張家老爺說了，隻要咱們動手，事成之後，人人有田分，恢複舊製，再也不用受這鳥氣！”
陰暗的角落裡，幾個穿著體麵、卻賊眉鼠眼的家丁，正壓低聲音，對著一群群騷動的流民煽風點火。
他們是城中舊豪族張家的殘黨，自從李昭推行新政，清丈田畝，他們的利益受到了巨大衝擊，早已懷恨在心。
如今李昭主力北征的消息傳來，他們便覺得時機已到。
謠言像野火，借著饑餓與絕望的東風，瞬間燃遍了整個壽州。
越來越多的流民被鼓動，他們拿起扁擔、木棍，甚至拆下門板，彙成一股汙濁的洪流，開始衝擊武庫和糧倉。
城頭之上，郭崇韜身披甲胄，手按劍柄，麵沉如水。
他身後的親兵個個神情緊張，緊緊握著手中的兵器。
城下的喧囂與哭喊，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擊著他的心臟。
“將軍，南城快頂不住了！那些刁民瘋了！”一名校尉渾身是血地跑上城樓，聲音嘶啞。
郭崇韜的眼神銳利如刀：“傳我將令！關閉四門，全城戒嚴！各部上街巡邏，許驅散，許抓捕，非遇武庫、府衙被衝撞，不得妄開殺戒！違令者，斬！”
“可是將軍，賊勢浩大，我們人手不足……”
“執行命令！”郭崇かもしれません韜一聲怒喝，打斷了校尉的話。
他知道，此刻最怕的就是軍心動搖。
李昭將壽州托付給他，他就是死，也要守住這座城。
但他也清楚，單純的壓製隻是揚湯止沸，真正的根源在於人心。
而能收攏人心的那個人，此刻卻遠在百裡之外。
夜色如墨，官道上，一隊快馬如離弦之箭，卷起漫天煙塵。
為首一人，正是星夜兼程從前線趕回的李昭。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疲憊，隻有一雙寒星般的眸子，燃燒著足以將黑夜洞穿的怒火。
在接到郭崇韜八百裡加急的密報時，他正在前線部署對朱溫的戰事。
內亂的消息，如同一記悶棍，狠狠砸在他的後心。
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點了三千精騎，將前線指揮暫交副將，自己則如同一道黑色閃電，直撲壽州。
“徐溫！”李昭的聲音在急促的馬蹄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和冷酷。
“末將在！”身側，一名同樣風塵仆仆的將領催馬趕上。
“你立刻分兵一千，繞道去張家莊，給我把莊子圍死，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來！記住，隻圍不攻，等我命令！”
“遵命！”徐溫沒有絲毫疑問，立刻帶隊分流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黎明時分，當壽州城門在吱嘎聲中為李昭打開時，迎接他的是滿目瘡痍的街道和郭崇韜布滿血絲的雙眼。
“主公，末將無能……”郭崇韜單膝跪地，聲音裡充滿了愧疚。
“起來。”李昭翻身下馬，扶起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低估了那些世家門閥的無恥，也忽略了百姓的疾苦。”
他沒有片刻停留，徑直走向州府大堂。
半個時辰後，壽州城內所有校尉以上的軍官全部到齊，大堂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李昭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最後落在沙盤之上，聲音冰冷而決絕：“傳我將令。其一，凡此次動亂參與者，首惡必誅，脅從者……免罪。”
此言一出，堂內一片嘩然。
亂民數千，若隻誅首惡，豈不是太過寬縱？
李昭抬手，壓下眾人的議論，繼續說道：“其二，所有脅從者，若願洗心革麵，從軍入伍，保家衛國者，登記在冊，其家眷可立即分得官田十畝，農具種子由府衙供給。”
十畝田！
這個條件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對於那些一無所有的流民來說，這不啻於天降甘霖，是足以讓他們賣命的恩賞！
“主公，此舉是否……”郭崇韜有些遲疑，如此一來，軍費和府庫壓力將驟增。
“亂世之中，人心比金銀更貴。”李昭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們要的不過是一條活路，我給他們！我不僅給他們活路，還要給他們尊嚴！”
他頓了頓，看向堂外漸漸亮起的天色，
“此事，還需一人出麵。”
次日，在城南最大的流民聚集地，一則告示貼了出來，正是李昭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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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先是死寂，繼而爆發出巨大的議論聲。
有人不信，覺得這是官府的陷阱；有人動心，十畝田的誘惑實在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