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無聲,壽州北門的銅環被叩響時,更夫剛敲過三更。
李昭裹著玄色大氅立在門樓下,哈出的白氣在燈籠光暈裡凝成霧。
他望著那艘從淮河逆流而上的烏篷船,船舷結著薄冰,船頭站著個青衫文士,懷裡緊抱個檀木匣——正是金陵來使的標記。
使君。親衛壓低聲音,那船過了硤石渡就熄了燈,斥候追了二十裡才截住。
李昭沒應聲。
前世他研究楊行密生平,記得這老軍閥臨終前拉著長子楊渥的手說大事托於張顥、徐溫,可楊渥在位僅三年就被張顥所弑,楊隆演不過是權臣推上的傀儡。
如今這封信,怕不是楊隆演自己的主意,倒像是徐溫那幫人在找退路。
青衫文士踩著結霜的跳板上岸,單膝跪地:壽州使君,金陵少主公遣在下送來手書。檀木匣打開,裡麵躺著半卷灑金箋,邊角染著暗紋——確是楊府用了二十年的蘇繡底樣。
李昭展開信箋,燭火在他指尖搖晃。
信裡寫著共禦朱梁四字最濃,後麵跟著願獻淮南諸郡輿圖、軍資清冊。
他指腹擦過墨跡,未乾的墨香混著雪氣鑽進鼻腔——這信該是出金陵前才寫的,楊隆演連等墨乾的耐心都沒有。
請先生先去驛館安歇。李昭將信折起收進袖中,明日辰時,本使再與先生細談。
青衫文士抬頭時,睫毛掛著雪粒:少主公說......說若使君應下,金陵願以壽州馬首是瞻。
李昭望著他發紅的耳尖——這文士不過二十來歲,該是楊隆演身邊新提拔的書吏,連掩飾急切都學不全。
他笑了笑:天寒地凍,先生先喝碗薑茶暖暖。
親衛引著文士往驛館去了,李昭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轉身對暗處招了招手。
蘇慕煙從影壁後轉出來,月白襦裙沾著雪水,發間的青玉簪子閃了閃:我去盯著?
盯著。李昭將檀木匣遞給她,明早你以送茶為由,探探他口風。
第二日卯時,驛館後院的梅樹還覆著雪,蘇慕煙捧著青瓷茶盤推門而入。
青衫文士正趴在案上寫什麼,聽見動靜慌忙收紙,袖口帶翻了硯台,墨汁濺在月白衫子上。
先生莫急。蘇慕煙將茶盞輕輕放下,袖中飄出一縷沉水香——這是楊行密當年最愛的香,我在揚州節度使府當差時,也常幫著謄抄軍報。
文士抬頭,眼底閃過驚訝:姑娘去過揚州?
去過三年。蘇慕煙替他擦去案上墨跡,指尖掠過那張被收起來的紙角,那時節,少主公才十二歲吧?
總愛跟著夫人去法雲寺燒香。
文士的肩膀鬆了些:姑娘好記性。他低頭喝茶,茶盞邊緣沾著他的唇印,不瞞姑娘說,少主公如今難啊。
張顥將軍總說主少國疑,柴再用將軍又嫌少主公......他突然頓住,猛地灌了口茶。
蘇慕煙將蜜餞推過去:先生可知壽州使君最厭虛與委蛇?她指尖敲了敲自己心口,我昨日見使君看輿圖時,盯著金陵水軍碼頭看了半柱香。
文士的喉結動了動:實不相瞞,金陵諸將多有不服少主公者。
張顥將軍手中握著重兵,前日還說要清君側......他突然攥住蘇慕煙的手腕,姑娘千萬替少主公說話!
若能得壽州支持,少主公願割讓采石磯!
蘇慕煙抽回手,袖中暗袋裡的紙團被攥得發皺。
她走出驛館時,晨霧正散,遠遠看見李昭站在刺史府的廊下,玄色大氅被風掀起一角。
使君,她將紙團遞上,那文士說金陵內部不穩,張顥有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