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的壽州節度使府,蟬鳴黏在青瓦上。
李昭捏著斥候剛送來的密報,指尖在劉知遠率三萬精銳南下,直指汴州幾個字上碾出折痕。
書案上的沙漏正漏下半截,細沙簌簌落進銅盤,像極了他此刻翻湧的心思——李存勖到底按捺不住了。
傳徐溫、郭崇韜,即刻來議事廳。他將密報往燭火上一送,火舌卷過竹片,晉王要拿汴州做開刀的第一刀,可他忘了,陳州到汴州的必經之路上,有處穎川穀。
議事廳的門簾掀起時,徐溫的官靴帶起一陣風。
他手裡攥著幅舊地圖,邊角還沾著墨漬:大帥是說那處一夫當關的隘口?
末將前日派去的探馬回報,穀中枯藤纏樹,最宜伏兵。
郭崇韜撫著胡須湊近地圖,指節叩在穎川穀的位置:劉知遠素以驍勇著稱,但若大軍入穀,前後不能相顧......他突然抬眼,需得一員穩得住陣腳的將領。
趙延隱。李昭脫口而出。
這個跟著他從壽州打到濠州的牙將,最擅山林伏擊。
他轉向徐溫,即刻傳令:趙延隱帶三千輕騎,今夜子時前必須埋伏在穎川穀東西兩側。
多備滾木礌石,箭簇要浸透桐油——劉知遠的重甲兵最怕火。
徐溫領命轉身,衣角掃過案角的茶盞,濺出幾點水痕。
李昭盯著那水痕擴散,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還有石敬瑭。他聲音沉了些,陳州北三十裡的營寨,現在該是最動搖的時候。
郭崇韜挑眉:夫人前日剛從陳州回來,說石敬瑭對著朱溫的舊信發了半夜呆。
再讓慕煙去一趟。李昭指節抵著眉心,告訴他,若隨劉知遠攻汴,不過是李存勖的鷹犬;若按兵不動......他頓了頓,待我破了劉知遠,再議歸附。
陳州軍營的篝火映著蘇慕煙的麵紗。
她裹著商隊的粗布鬥篷,跟著送糧的車隊混過哨卡時,腰側的匕首蹭到車板,發出極輕的刮擦聲——這是她第三次潛入石敬瑭的營地。
中軍帳外的親兵剛要喝問,她掀開鬥篷,露出頸間那枚淮南節度使府的銀魚符。我要見石大帥。她聲音清泠,像陳州城裡那口千年古井。
石敬瑭正在擦佩刀,刀身映出她的影子時,他的手頓了頓。又是淮南王的說客?
是說客,也是明白人。蘇慕煙摘下麵紗,燭火在她眼底跳動,大帥可還記得昨夜那封朱溫的信?
李存勖現在讓劉知遠取汴州,下一步是不是要讓大帥當先鋒?
等他得了中原,你這的頭銜,怕比在梁營時更重。
石敬瑭的刀墜地。
他想起斥候死前的血滴在甲胄上的溫度,想起李存勖說待破汴州,封你為河陽節度使時的笑意——和朱溫當年說取幽州,贈你節度使印時,竟有幾分相似。
若我按兵不動?他啞聲問。
淮南王破劉知遠後,陳州的糧草、兵馬,都是大帥與他談條件的資本。蘇慕煙向前一步,袖中滑出個錦盒,這是淮南新製的精鐵箭頭,比河東的更利三分——王說,願與大帥共商大計。
帳外的更鼓敲了三更。
石敬瑭盯著錦盒裡的箭頭,喉結動了動:你且回。他轉身望向北方,那裡有晉陽的方向,我......再想想。
穎川穀的晨霧還未散儘時,劉知遠的前鋒已進了穀口。
他騎在烏騅馬上,望著兩側陡峭的山壁,總覺得哪裡不對——按理說,淮南軍該在陳州布防,怎麼連個斥候都沒遇見?
大帥!前軍的都頭突然勒馬,穀中藤條擋路,怕是有伏......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悶雷般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