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西郊的夜霧裹著鐵鏽味。
朱景抹了把臉上的冷汗,手中鬼頭刀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三百死士的腳步碾碎了秋蟲的鳴叫,二十步外那座掛著徐氏宗祠匾額的門樓,正像頭蟄伏的野獸,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給老子撞門!朱景踹了踹門環,門閂地斷成兩截。
他當先衝進去,火把照亮的卻是空蕩蕩的庭院——堂屋的供桌上落著層薄灰,神龕裡的牌位東倒西歪,連香爐裡的香灰都是乾的。
他奶奶的!朱景一刀劈碎供桌,木屑濺到旁邊偏房的窗紙上。
幾個死士踢開側門,裡麵堆著半腐的稻草,牆角還留著幾枚發黴的炊餅。徐家莊早空了!有人扯著嗓子喊,聲音撞在青瓦上又彈回來。
朱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張顥臨行前拍著他肩膀說徐溫的老巢養著二十個帶過兵的死忠,端了這窩,揚州再沒人敢替徐溫說話,可眼前連隻活物都沒有。
他揪住個縮在廊下的老仆衣領,刀尖抵住對方發皺的喉頭:徐家人呢?
老仆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咯咯笑出聲:徐公上月就差人接走了族人,連灶膛裡的餘火都滅了。
你們來晚嘍——話音未落,朱景的刀已經捅進他心口。
鮮血濺在門楣的二字上,像朵開敗的紅梅。
七星台的議事廳裡,李昭的指節抵著案幾,骨節泛白。
案頭燭火被穿堂風卷得搖晃,將徐溫攥著的血書影子拉得老長。張顥這是要把揚州變成他的屠場。郭崇韜的羽毛扇在掌心敲了敲,他勾結朱溫的密信,上個月就經壽州鹽商傳到我手裡了。
勾結朱溫?說話的是牙將周本,腰間的虎紋戰帶繃得筆直,那老匹夫去年屠了鄆州城,張顥連這種人都敢引狼入室?
徐溫突然站起來,帶翻了案上的茶盞。
茶水順著木紋淌到李昭腳邊,他盯著青磚縫裡的水痕,聲音像淬了冰:二十年前我在廬州招兵,徐家莊的漢子們把僅剩的半袋米塞給我,說溫哥兒帶我們打口飯吃他喉結滾動兩下,現在張顥要殺他們,就因為我跟著主公?
李昭伸手按住徐溫顫抖的手背。
前世史書裡張顥弑主自立的記載突然清晰起來——這個野心勃勃的權臣,此刻正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在揚州城裡啃噬楊行密留下的基業。
他抬眼掃過廳中諸將:周本攥著劍柄的指節發白,葛從周摩挲著護腕上的魚鱗甲,連向來沉穩的李昪都握緊了腰間的斥候令。
傳我的令。李昭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砸在銅盆上,把朱景的畫像貼滿揚州城,懸五千貫賞銀要他的人頭。他抽出腰間玉牌拍在案上,另外,把張顥勾結朱溫的證據謄抄百份,讓揚州的書吏們連夜刻版——我要讓淮南的百姓都知道,是誰在引外寇屠自己人。
主公!徐溫突然單膝跪地,額頭幾乎要碰到青磚,末將願帶三千精騎殺回揚州——
不可。郭崇韜搖著扇子攔住他,張顥現在最盼我們急著動手。他轉向李昭,柴再用的信到了。
侍從捧著個漆木匣進來,匣中黃絹上壓著封墨書。
李昭展開看了兩行,嘴角勾起半分笑意:老將軍說年老力衰,唯望揚州百姓不受戰火波及他把信遞給徐溫,表麵上中立,實則是說不會幫張顥出兵。
議事廳裡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柴再用是楊行密麾下老將,手中握著重兵,他的態度能讓張顥的後背涼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