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玄甲軍馬蹄聲還未完全消歇,揚州城的青石板上已泛起粥香。
他坐在節度使府前的石階上,看著老婦用豁口陶碗接粟米時顫抖的手,忽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館見過的唐磚——那些被歲月磨得發亮的磚塊,底下壓著的都是這樣的人間煙火。
大王。徐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晨露的涼意。
李昭轉頭,見這位留守總管正捧著一疊軍冊,甲葉在晨光裡泛著青灰。
他記得徐溫昨夜在西門守了整宿,眼下還墜著青黑的陰影,卻仍將軍冊理得整整齊齊。
馬謙的人都安置了?李昭起身,靴底蹭過朱景濺血的石階。
血漬已經凝結,像塊暗紅的膏藥貼在淮南節度使的牌匾下。
回大王,願留的八百人已編入左營,不願的發了三貫錢。徐溫翻開軍冊,指腹劃過墨跡未乾的名字,馬謙這小子...今早跪在府門外,說要謝大王不殺之恩。他抬頭時目光微閃,末將提了他做都虞候,您看?
李昭望向街角。
馬謙正站在開倉處,幫著老婦把米袋扛上肩頭,粗布短打被汗水浸得透濕。
前世史書中,這人本是楊渥麾下無名偏將,後來在潤州城破時投江自儘——如今這命運,倒像被他親手掰了個彎。
做得好。李昭拍了拍徐溫的肩,亂世裡人心比刀槍金貴。
話音未落,宣令官的銅鑼聲從東市傳來。揚州百姓聽真——沙啞的嗓音撞在青瓦上,一禁劫掠,二禁私鬥,三禁謠言,四禁私藏兵器,五禁擅動官倉!
犯者立斬,決不姑息!
人群中起了些騷動。
有個穿葛衣的中年漢子擠到前麵,脖頸上有道刀疤:官爺,我家存了把砍柴刀...也算私藏?
巡察使張九斤從馬上俯身,腰間的虎符晃了晃。
李昭記得這是蘇慕煙在教坊時的師兄,當年為護她挨過三頓板子,如今眉角的疤痕倒成了威嚇惡人的利器。報官登記!張九斤粗聲,良民用的刀斧,登個記便算官許。他轉頭衝李昭拱了拱手,眼裡有藏不住的熱:蘇娘子說,大王要的是活的揚州,不是死的規矩。
李昭心頭一暖。
蘇慕煙昨日隨先頭部隊進城,此刻該在西市安撫流民——他甚至能想象她抱著個哭啼的孩子,用琵琶弦逗得孩子破涕的模樣。
去議事廳。他對徐溫道,郭先生該等急了。
議事廳的檀香混著新糊的窗紙味。
郭崇韜正站在地圖前,指尖點著潤州的位置,燭火在他額角的皺紋裡跳。楊渥在潤州能糾集多少人?李昭脫了玄甲,坐進主位。
宣州、常州舊部,撐死五千。郭崇韜轉身,眼神像淬了鋼,可潤州背山麵江,易守難攻。
更要緊的是...他頓了頓,吳國舊民念著楊行密的好,若楊渥打出旗號,民心怕是要亂。
李昭想起朱景自刎前的血臉。
那些刻在史書裡的字,原是拿活人的心肝來寫的。必須速取。他敲了敲案幾,拖得越久,楊渥越能煽風點火。
大王聖明。郭崇韜從袖中摸出一卷竹簡書,末將已擬好軍報,三日後可集結兩萬步騎。
窗外忽然傳來馬蹄聲。
李昭掀簾望去,見個灰衣探馬正滾鞍下馬,腰間的銅鈴還在響:報——宣州急報!
徐溫接過信匣,火漆印是周本的私章。周本退守宣州,遣人聯絡楚國求援。他念得很慢,每字都像釘子敲進木板,信裡說...等大王回師壽州,便聯合楚軍反攻。
李昭的指節捏得發白。
前世周本確實是吳國名將,用兵如鬼,後來在金陵城下讓李昪吃過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