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節度使府的議事廳裡,青銅獸首燈台將火光揉碎在青磚地上。
李昭的靴底碾過滿地狼藉的輿圖,指尖重重叩在太湖水域的標記上:劉信燒我運糧船,是試探我水軍虛實。
李昪站在左側首位,墨線尺在掌心敲出輕響:末將昨日查探,太湖西角蘆葦蕩兩側山崖高十丈,退潮時航道僅容三船並行。
若以走舸誘敵深入,待其首尾難顧......他突然停住,目光掃過廳中眾人。
火攻。郭崇韜撫須接話,案上茶盞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眼角的細紋,李將軍的船載火油,我再加把火——令岸上騎兵卸甲棄旗,裝作潰退模樣。
劉信見陸師敗走,必以為我水陸皆弱,追得更急。
徐溫正往沙盤裡插小旗,聞言抬頭:岸上防禦需留後手。
末將可帶五百弩手伏在崖頂,等敵船入穀,先射火箭斷其退路。他指節抵著沙盤邊緣,火油遇火箭,那蘆葦蕩......
李昭望著三人,喉結動了動。
前世他在古籍裡見過無數類似場景——謀士獻策,將軍布陣,可此刻這些鮮活的呼吸聲,比任何史書都燙人。
他屈指彈了彈輿圖上二字:李昪,水軍歸你調遣,火油硫磺今夜必須運到東岸。
徐溫,岸上伏兵明日辰時就位,敢有走漏風聲者——他目光掃過廳中,軍法處置。
郭崇韜,斥候隊每兩刻報一次劉信動向,若誤了時辰......
末將以項上人頭擔保。郭崇韜單膝點地,甲胄鏗鏘。
李昪突然向前半步:大王,末將有個不情之請。他的喉結在火光裡滾動,此戰若勝,請允末將在壽州開水師學堂。
當年楊行密靠水兵起勢,咱們要讓這水戰本事傳下去。
李昭盯著他發亮的眼睛,想起前世在圖書館翻到的《十國水軍誌》,裡麵寫著南唐水師甲天下,可原作者絕想不到,這天下第一的水師種子,此刻正攥在這個造船匠出身的年輕人手裡。
他伸手虛扶:準了。
此戰若成,水師學堂的匾額我親自題。
三日後的太湖水麵浮著層薄霧,像被揉皺的青緞子。
李昪立在樓船船頭,望著遠處漸漸清晰的帆影,掌心沁出薄汗。
那是劉信的艦隊,三十艘樓船排開,旌旗上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
放箭!他大喝一聲。
己方二十艘走舸突然加速,箭雨如蝗撲向敵陣。
但箭簇剛沾到對方船舷便地彈開——劉信早有準備,船板外裹了生牛皮。
李昪扯著嗓子喊,船帆落下半幅,走舸開始轉向。
他瞥見劉信站在主艦船頭,錦袍被風吹得鼓脹,正仰頭大笑。
將軍,他們跑了!吳越水軍的呐喊穿透薄霧。
劉信的馬鞭敲在船舷上:追!
把淮南人的船都燒成灰!
李昪望著逐漸逼近的敵艦,心跳聲蓋過了浪擊船板的響。
他摸向腰間的銅哨,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再近些,再近些......
當吳越艦隊的前鋒船尾剛駛入蘆葦蕩峽口,崖頂突然傳來梆子聲。
徐溫伏在岩石後,手一揮:五百支火箭拖著紅光劃破霧幕,精準釘在吳越艦隊最後三艘船的帆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