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遠大營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前的沉悶燥熱。
數萬兵馬枕戈待旦,隻待中軍帳前那麵玄色龍旗一揮,便要化作席卷嶺南的鋼鐵洪流,將南漢最後的都城廣州碾為齏粉。
肅殺之氣,已濃得化不開。
就在這金鼓將鳴的微妙時刻,營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隊人馬高舉著交趾的旗幟,為首的使者麵色恭謹,自稱奉交趾之主吳權之命,前來向楚王李昭報捷。
中軍大帳內,李昭端坐帥位,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他聽著堂下那名交趾使者口若懸河地陳述,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讚許微笑。
“吳將軍果然信人,”李昭的聲音沉穩有力,回蕩在帳中,“孤與吳將軍有約,共擊南漢。如今他已發兵欽州,斷南漢之後路,此乃大功一件。傳我將令,犒賞使者一行,待廣州城破,孤定當上奏天子,為吳將軍請功。”
使者聞言大喜,連連叩首謝恩,言辭間滿是對李昭的恭維與對未來的期盼。
然而,在使者低垂的頭顱之後,李昭的眼神卻掠過一絲冰冷的疑雲。
吳權出兵了?
為何欽州前線,自己布下的斥候網絡至今未有一封戰報傳回?
攻城拔寨,非朝夕之功,即便隻是小規模的接戰,也該有烽火狼煙的消息。
這捷報來得太快,太輕易,也太乾淨了。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立在身側的郭知謙。
郭知謙心領神會,微微頷首,目光在那名興高采烈的使者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轉身,以安排使者歇息為名,親自領著他們退出了大帳。
夜色如墨,將整個大營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隻有巡邏士卒的甲葉摩擦聲和遠處的馬匹嘶鳴偶爾劃破沉寂。
郭知謙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現在李昭的帳外,他沒有立刻入內,而是靜靜地等候著,直到帳內的燭火晃動了一下,他才掀開簾幕,快步走了進去。
“王上,”郭知謙的聲音壓得極低,卻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急切,“臣在對那名使者進行例行盤查時,於其貼身衣物夾層中,發現了一封未署名的密信。”
他將一卷小小的絹帛雙手呈上。
李昭接過,展開一看,燭光下,那娟秀卻又透著狠戾的字跡仿佛一條條毒蛇,瞬間鑽入他的眼中。
“待李昭主力深陷廣州,羊城之內,血戰正酣,爾等即刻回師,合兵一處,先奪欽州,再取廉州。屆時,南國江山,你我共分之。”
沒有署名,沒有收信人,但每一個字都指向一個驚天的陰謀。
李昭的指節因用力而捏得發白,那卷絹帛在他手中幾乎被揉碎。
帳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連燭火的跳動都變得遲緩。
吳權!
這個反複無常的交趾梟雄,他根本不是來結盟的,他是來當漁翁的!
他所謂的出兵欽州,不過是做給自己看的一出戲,其真實目的,是想趁著自己與南漢主力在廣州死磕,無暇他顧之際,從背後狠狠捅上一刀,將自己剛剛吞下的欽、廉二州重新奪回去!
“好一個吳權,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昭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但郭知謙卻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壓抑著的雷霆之怒。
他知道,此刻的李昭,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醒和危險。
“此信,還有誰知道?”李昭問道。
“僅臣一人。發現之後,臣便立刻封鎖了消息,那使者一行已被臣以犒賞為名,安置在獨立營帳,由心腹看守,滴水不漏。”郭知謙答道。
“很好。”李昭站起身,在帳中踱了兩個來回,腳下的虎皮地毯沒能吸收掉他腳步聲中的沉重。
“知謙,你親自去審。孤不要猜測,不要推斷,孤要他親口說出所有的一切。無論是誰,在背後謀劃,藏在暗處,孤都要把他揪出來。”他的聲音裡透出不容置疑的決斷,“天亮之前,孤要知道答案。”
“臣,遵命!”郭知謙躬身領命,轉身的刹那,眼中已是殺氣畢露。
審訊的過程無人知曉,也無人敢問。
當郭知謙在黎明前再次回到李昭帳中時,他身上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而臉上卻是一片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