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巨大的渾天儀在星光下泛著幽冷的青銅光澤,仿佛一頭沉默的遠古巨獸,無聲地窺視著蒼穹的秘密。
李昭一襲玄色常服,負手立於台邊,深邃的目光穿過稀薄的雲層,落在星圖最顯眼的位置。
夜風吹動他寬大的衣袖,獵獵作響,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看到了嗎?”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靜謐的寒潭,激起層層漣漪。
他身後,新任殿前司都虞候沈彬與幾位須發皆白的觀星師躬身肅立,大氣也不敢出。
順著李昭手指的方向,眾人看到星圖上,那顆代表著太白金星的星子,正處在一個詭譎的位置,其光芒黯淡,軌跡逆行,透著一股不祥之兆。
“金星逆行,淩於帝座之側,此乃大凶之兆,主朝堂動蕩,權臣亂政。”一位年長的觀星師顫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對天道的敬畏。
李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天象,既是天意,亦可是人意。
“天意如此,我等豈能違逆。”他緩緩轉身,目光如電,掃過眾人,“沈彬。”
“臣在。”沈彬上前一步,抱拳垂首。
“你即刻安排下去,將‘金星逆行,權臣當誅’的天象讖言,在壽州、金陵兩地,乃至整個江南,不動聲色地散布出去。要讓它像春日裡的柳絮,隨風潛入尋常巷陌,鑽進每一個茶館酒肆,飄進每一個達官顯貴的耳中。”李昭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孤要看看,這天象示警的‘權臣’,會不會自己對號入座,露出馬腳。”
“臣明白。”沈彬眼中精光一閃,“天意難測,人心更難測。欲使其亂,先惑其心。這流言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隻要徐溫心中有鬼,就必定會觸網。”
李昭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深不可測的夜空。
棋局已經布下,第一顆子,便借著漫天星辰,輕輕落下。
半月之後,金陵城,秦淮河畔的一家偏僻酒肆。
暮色四合,酒肆裡人聲嘈雜,混雜著酒氣與菜香。
一個穿著尋常綢衫,麵容黝黑,蓄著短須的商人坐在角落,一邊小口酌著劣質的黃酒,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鄰桌的談笑。
他正是喬裝改扮,偽服潛入金陵的沈彬。
這些天,他幾乎走遍了金陵城的每一個角落,那句“金星逆行”的讖言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連街邊的孩童都能哼唱幾句改編的歌謠。
徐溫府邸的大門緊閉,看似波瀾不驚,但沈彬敏銳地察覺到,平靜的水麵下,暗流正在變得越來越湍急。
就在此時,酒肆的門簾被掀開,一陣冷風灌了進來。
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倨傲的年輕人,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他雖穿著便服,但那股子驕橫跋扈之氣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沈彬的瞳孔驟然一縮。
徐知訓!
徐溫的親子,金陵城裡人儘皆知的“小霸王”。
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徐知訓顯然不是來喝酒的,他徑直走向酒肆最裡間的一個雅座。
那裡,早有一個身著青衫,麵容清瘦,氣質陰鬱的男子在等候。
沈彬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他不動聲色地將身子側了側,用眼角的餘光死死盯住那個方向。
距離太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隻能看到徐知訓的態度頗為恭敬,完全沒有平日的囂張氣焰。
而那青衫男子,則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時點頭,嘴角噙著一絲冷漠的笑意。
兩人密談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臨走前,沈彬清楚地看到,那青衫男子從袖中取出一封封緘完好的書信,交給了徐知訓。
而徐知訓則珍而重之地將其貼身收好,隨即匆匆離去。
待他們走後,沈彬結了賬,悄然尾隨著那名青衫男子。
隻見他七拐八繞,最終進入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
沈彬在暗處觀察良久,直到一名相熟的、早已安插在金陵的探子湊上前來。
“大人,查到了。”探子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與驚恐,“那人自稱是南朝陳氏後人,最近在金陵的故臣舊吏之間走動頻繁,言語中多有鼓動複辟之意。”
陳氏後人!
沈彬心頭劇震。
徐知訓與陳氏後人密會,交換書信……這背後隱藏的,恐怕是比權臣亂政更加驚天動地的圖謀!
他不敢怠慢,立刻將這一石破天驚的情報用最隱秘的方式傳回壽州。
與此同時,遠在壽州的另一張網,也悄然撒開。
一處清幽的宅邸內,蘇慕煙親手為麵前一位麵容剛毅的中年將領斟滿了一杯清茶。
茶香嫋嫋,氤氳了兩人之間微妙而緊張的氣氛。
“周將軍,多年不見,風采依舊。”蘇慕煙的聲音溫婉動人,卻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量。
此人正是徐溫麾下大將,手握重兵的周延魯。
他曾受過蘇慕岩父親的提拔之恩,兩人算得上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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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魯端起茶杯,卻沒有喝,隻是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神色複雜地看著蘇慕煙:“蘇姑娘……不,現在該稱您一聲夫人了。您如今身在王府,何苦還要來見我這個舊人,趟這渾水?”
“正因身在王府,才更念舊情。”蘇慕煙放下茶壺,美眸直視著他,“將軍,明人不說暗話。如今金陵城裡流言四起,天象示警,難道將軍就沒為自己的將來想過嗎?徐溫權傾朝野,父子驕橫,其心已是路人皆知。大王仁厚,不願江南再生塗炭,但容忍終究是有限度的。一旦雷霆震怒,玉石俱焚,將軍自問,能獨善其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