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的青銅獸首燈燭劈啪炸響時,李昭已在龍案後坐了整整三個時辰。
殿外的更漏剛敲過五下,簷角鐵馬被北風吹得叮當亂響。
他望著案頭堆成小山的軍報,最上麵那封幽州急報的封泥還凝著晨露——薊州城破那日,守將的血浸透了半張紙,此刻在燭火下泛著暗紅,像極了前世史書中記載的血月。
陛下,諸將已到。小黃門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碎殿內凝結的寒氣。
李昭抬起頭,目光掃過殿外影影綽綽的甲胄輪廓。
段凝的玄鐵重劍在廊下投出斜長的影子,李繼勳的飛騎營佩刀還沾著嶺南的泥土,劉思遠的朝服前襟皺成一團,顯然是從城防營連夜趕來。
他的聲音像淬過冰水的青銅。
殿門吱呀洞開的刹那,二十餘道身影如標槍般刺入。
段凝當先跪下,玄玉虎符撞在金磚上發出清響:末將願為前驅!李繼勳跟著單膝點地,佩刀鞘在地上拖出火星:飛騎營三千兒郎,隨陛下踏平胡虜!
李昭望著這些陪他從壽州打到嶺南的舊部,喉間泛起熱意。
前世他研究五代兵製時總寫藩鎮驕兵難治,此刻卻看清了——亂世裡最鋒利的刀,從來不是兵甲,是這些肯把命交給他的人。
都起來。他走下丹墀,親手扶起段凝。
老將的甲葉擦過他龍袍,帶著股熟悉的鐵鏽味,今胡虜犯邊,朕豈能坐視?
此戰非為勝負,乃為天下立威。
殿內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
李昭掃過眾人緊繃的下頜線,突然笑了:劉思遠,京城交給你。
末將...劉思遠的喉結動了動,末將願隨陛下出征。
京城是根本。李昭按住他肩膀,你守過壽州城,知道流民的眼睛有多亮——他們要看到中原不亂,才有底氣種糧、織絹。他鬆開手時,劉思遠的眼眶已經泛紅。
段凝。李昭轉向先鋒主將,你帶兩千輕騎先行。
契丹前鋒新破涿州,必然驕縱。
探清敵營位置,燒他糧草。
段凝的手指在劍柄上叩了兩下:末將今夜便走。
李繼勳。李昭又看向飛騎營統帥,你率三千精騎隨朕,待契丹主力出營,咱們在拒馬河等他。
李繼勳咧嘴笑了,露出兩顆被酒漬染黃的虎牙:陛下放心,末將的馬刀,早饞著契丹人的脖子了。
殿外的雄雞開始打鳴時,李昭站在承天門前望著大軍開拔。
段凝的輕騎像一把黑刃刺進晨霧,李繼勳的飛騎營馬鳴蕭蕭,甲胄在初升的日頭下泛著冷光。
他摸了摸腰間的通天道人舊佩,那是前世師父送的桃木符,此刻還帶著體溫。
陛下,該啟程了。貼身侍衛的聲音打斷思緒。
李昭翻身上馬,望著北方天際翻湧的烏雲,忽然想起壽州城破那日,老卒王伯把最後半塊炊餅塞給他時說的話:讀書人的手,該握筆,不該握刀。可此刻他握著韁繩的手起了薄繭,倒覺得這樣也好——筆能寫史,刀能護史。
三日後,涿州外圍的山坳裡,段凝的輕騎裹著草席伏在亂石林後。
他掀開草葉縫隙,望著山腳下那片篝火——契丹前鋒的糧草車堆成小山,守夜的胡兵正圍著羊腿喝酒,皮袋裡的馬奶酒散著酸腥氣。
五百人,夠麼?副將王二牛的聲音帶著顫。
段凝沒回頭,手指在腰間的火折子上蹭了蹭:不夠。
但陛下要的是氣勢。他摸出懷裡的酒盞——與李昭約定的信號,等月亮爬上第三棵老鬆,點火。
月光漫過山脊時,段凝的酒盞落地。
山坳裡同時響起五十聲火鐮擦擊,五十個浸過鬆油的火團劃破夜色,精準砸進糧草車的縫隙。
火!
火!胡兵的尖叫刺破寒夜。
段凝抽出重劍,玄鐵劍鋒挑開草席:五百道黑影如夜梟撲向敵營,馬刀砍在胡兵脖頸上的悶響,混著糧草燃燒的劈啪聲,在山穀裡蕩起回音。
契丹前鋒主將耶律斜軫從帳篷裡衝出來時,正看見自己的糧草堆成了火山。
他的玄色狼旗被火風吹得獵獵作響,旗下二十車軍糧已燒得隻剩黑炭。他扯著嗓子吼,可戰馬剛要起步,段凝的劍尖已經抵住他後心。
中原人...竟會夜襲?耶律斜軫的突厥語帶著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