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站在禦案前,指尖壓著那份染血的青州急報,墨跡裡的鹹腥氣混著香火,在鼻尖凝成塊冷硬的石子。
陛下,王敬蕘將軍到了。小黃門的通報聲驚得殿外的寒鴉撲棱棱飛起。
李昭抬眼時,王敬蕘已跪伏在丹墀下,甲葉相撞的脆響像敲在他心上。
這位原蔡州軍的老將,此刻額角還沾著未擦淨的馬汗——顯然是從校場直接趕過來的。末將接旨即到。
起來。李昭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裡,青州的事,你看過密報了?
王敬蕘挺直腰板,眼角的皺紋裡凝著霜:回陛下,渤海遺民借韓建忠餘黨之勢,占登州、圍萊州,打的是複國號的旗子。他喉結滾動,可末將更擔心的是,大玄錫那老匹夫......
與契丹耶律倍有密約。李昭替他說完,指尖在案上叩了叩。
前世他翻遍《舊五代史》,都沒找到這樁密約的記載——看來這亂世,到底還是因他的介入,生了新的變數。
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張慎思掀簾而入,腰間的監軍牌在晨光裡晃出冷光。
這位汴州舊臣,此刻額上還留著早朝時被禦史彈劾的紅印:陛下,末將願為監軍,與王將軍同去。
李昭掃過兩人,王敬蕘的甲胄還帶著北疆的寒氣,張慎思的官靴沾著洛陽城的塵泥——一個是能征慣戰的虎將,一個是製衡軍權的老吏,這對組合,正好。王敬蕘,率淮南軍三萬南下,十日內必須過淮河。他抽出腰間玉柄令箭,張慎思,監軍印信今日辰時便送你府裡。
王敬蕘接過令箭時,指節捏得發白:末將若不能平定萊州,提頭來見!
不必。李昭突然放軟聲調,朕要的是活的大玄錫,還有......他頓了頓,耶律倍的密信。
張慎思眼神微閃,立刻躬身:末將明白。
紫宸殿的蟠龍柱投下陰影,將三人的身影切成幾段。
李昭望著殿外漸起的晨霧,突然想起前世在圖書館翻到的《渤海國誌長編》——大玄錫自稱大祚榮後裔,可那本破書裡,連大玄錫的生卒年都寫得模棱兩可。
如今這變數,倒成了試金石。
退下吧。他揮了揮手,王敬蕘剛轉身,又被他叫住,讓你夫人給孩子捎兩匹蜀錦,前兒蘇尚宮說小公子該做冬衣了。
王敬蕘腳步一頓,喉結動了動,到底沒說話,隻重重叩了個頭。
待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殿外,李昭揉了揉眉心。
北有契丹虎視,南有叛賊作亂,中間還有朱溫舊部在徐州窺伺——這盤棋,他下得太急了。
陛下,蘇尚宮求見。
李昭抬頭,就見蘇慕煙裹著月白狐裘立在殿門口,鬢邊的珍珠步搖隨著呼吸輕顫。
她手裡攥著個油紙包,油跡在月光下泛著暗黃——是他昨夜提過的揚州糖蒸酥酪。
怎麼這時候來?他語氣放軟,卻瞥見她靴底沾著的黃泥。
蘇慕煙沒答話,徑直走到禦案前,將油紙包推過去。
酥酪的甜香混著她身上的沉水香,在殿內漫開。趙十三去萊州了。她指尖摩挲著案上的青州急報,他說大玄錫的人在登州碼頭運了批鐵料,船帆上有契丹的狼頭紋。
李昭瞳孔微縮:鐵料?
蘇慕煙從袖中摸出個布包,展開是半截燒焦的信箋,趙十三在茶樓聽見兩個渤海人說話,說冬月十五,北來的客人帶夠了糧草她的指甲掐進掌心,我讓他喬裝成驛卒,混進叛軍營地。
李昭突然握住她的手,觸感冰涼。
前世他總笑她是溫室裡的樂妓,如今這雙手,倒比他的更懂這亂世的溫度。危險。他低聲道。
不危險的事,要我做什麼?蘇慕煙抽回手,將信箋壓在急報下,再說......她眼尾微挑,趙十三的老母還在蘇州,他比誰都怕我。
李昭突然笑了,指尖蹭過她鬢角的碎發:等這仗打完,帶你去揚州看瓊花。
蘇慕煙一怔,隨即抿唇笑了:陛下可彆食言。
殿外傳來更鼓響,已是醜時三刻。
李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狐裘掃過青磚的聲音像根細針,紮得他心口發疼。
前世他總覺得帝王無情是句廢話,如今才明白——不是無情,是不敢多情。
第二日卯時,裴仲堪的馬車駛入定州城。
他掀開車簾,就見城牆上貼著新刷的黃榜,墨跡未乾:助軍糧者免稅三年,願從軍者授田十畝。
先生,豪族們在刺史府等著呢。隨從的聲音裡帶著擔憂。
裴仲堪整了整儒衫,袖中還揣著李昭親筆寫的手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