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外,朔風如刀,卷起漫天沙礫,拍打在臨時築起的高台上,發出沉悶的嗚咽。
李昭一襲玄色長袍,立於觀星台中央,袍袖被烈風鼓蕩,獵獵作響,宛若一隻蓄勢待發的夜鷹。
他身後,是連綿的軍帳和森然的戈矛,而在他眼前,則是無垠的蒼穹與疏朗的星河。
他的目光,並未在任何一顆璀璨的星辰上停留,而是死死鎖定著那片天帝居所——紫微垣。
在那裡,帝星的光芒似乎並無異樣,環繞的星官也各安其位。
但在李昭的眼中,整個星局已然是一盤死棋。
“時辰到了。”他聲音不大,卻像金石擲地,清晰地傳入身後副將裴仲堪的耳中。
裴仲堪躬身上前,雙手捧著一卷繪製精密的星圖。
他看著李昭,眼神中既有敬畏,又有深深的疑惑。
這幾日,將軍夜夜登台,所觀星象與軍中司天監所報並無二致,為何今日卻說出如此篤定之言。
李昭沒有解釋,隻是從他手中接過那卷星圖,又取出一支蘸了朱砂的細毫。
他沒有看天,而是垂下眼簾,筆尖在羊皮圖上遊走。
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不是在記錄天象,而是在創造天象。
他將原本位於帝星一側,象征儲君的星辰軌跡,用朱筆向著一個“逆行”的方位悄然挪動了半分。
隨即,又在帝星周圍,點上了幾筆若有似無的暗影,仿佛星光被無形之物遮蔽,顯得黯淡無力。
“看清楚了,”李昭將修改過的星圖遞還給裴仲堪,指尖冰冷,“這,才是今夜真正的天象。紫微星移,太子星逆行,衝犯帝座,帝星黯淡無光。此乃大凶之兆,國之將亂。”
裴仲堪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浸透了內甲。
他不是不懂星象的武夫,自然明白這十六個字意味著什麼。
這已經不是預言,而是誅心的檄文。
“將軍,這……這若是傳出去……”
“就是要傳出去。”李昭打斷他,語氣森寒,“立刻挑選最可靠的密使,連夜潛入汴州,將這份星圖,還有這十六字讖言,親手交到內侍省都知趙岩的手中。告訴他,我送他的那份薄禮,隻是個開始。”
裴仲堪接過星圖,隻覺得那薄薄的羊皮重若千鈞。
他不敢再多問,躬身領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昭重新望向蒼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星象?
人心才是最變幻莫測的星象。
而他,正要親手撥動那顆最關鍵的棋子。
汴州,後唐皇宮。
奢華的宮殿在夜色中如同一頭匍匐的巨獸,吞吐著靡麗而又壓抑的氣息。
內侍省都知趙岩的府邸內,燈火通明。
他正摩挲著一隻成色極佳的白玉獅子,那是李昭派人送來的“薄禮”之一,入手溫潤,卻也帶著一絲來自戰場的冰冷。
他很清楚,這份禮物的分量,絕不止於金玉本身。
當裴仲堪的密使將那份星圖和讖言送到他麵前時,他立刻明白了李昭的意圖。
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太子李繼岌的性命,乃至整個後唐的國運。
而他趙岩,就是那個負責將賭注推上牌桌的人。
“太子逆行,帝星黯淡……”趙岩低聲念著,眼中閃爍著貪婪與興奮的光芒。
他與太子素無私交,卻對權傾朝野的樞密使張承業恨之入骨。
而張承業,正是太子的堅定擁護者。
扳倒太子,就等於砍掉了張承業的一條臂膀。
更何況,此事若成,李昭許諾的好處,足以讓他後半生高枕無憂。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獅,將那份偽造的星圖藏入袖中,轉身便向劉皇後的長春宮走去。
劉皇後出身卑微,雖得李存勖專寵,內心深處卻始終充斥著不安。
她自己的兒子年幼,而太子李繼岌戰功赫赫,聲望日隆,是她心頭最大的一根刺。
趙岩深知這一點。
“娘娘,奴才有要事稟報。”趙岩跪在劉皇後麵前,姿態謙卑,語氣卻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恐慌。
“何事如此驚慌?”劉皇後懶懶地抬了抬眼皮。
趙岩呈上星圖,泣聲道:“奴才今夜偶得此圖,乃是虎牢關前線軍中司天監冒死傳回。天象示警,太子星位不正,恐有不臣之心,衝撞陛下龍體啊!近來陛下龍體時有不適,怕是……怕是應了這星象!”
劉皇後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奪過星圖。
她雖看不懂其中複雜的星位,但“太子逆行、帝星黯淡”八個朱紅大字卻像烙鐵一樣燙進了她的眼裡。
嫉妒與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仿佛已經看到李繼岌身穿龍袍,而她和自己的兒子被掃地出門的淒慘景象。
“此言當真?”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奴才萬死不敢欺瞞娘娘!”趙岩叩首道,“此事若虛,奴才願受千刀萬剮之刑!”
一股陰冷的風開始在宮闈深處悄然刮起。
很快,“太子欲弑父篡位”的流言便如鬼魅般在宮女和宦官之間流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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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邁的樞密使張承業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這股詭異的風向。
作為三朝元老,他太了解宮廷鬥爭的殘酷。
他拖著病體,強撐著入宮求見李存勖,想要戳穿這拙劣的謊言。
“陛下,老臣聽聞宮中近日有流言蜚語,直指東宮,此乃小人搬弄是非,意圖動搖國本,請陛下明察!”張承業跪在殿中,聲淚俱下。
李存勖坐在禦座上,麵色陰沉。
一邊是愛妃梨花帶雨的枕邊風,一邊是老臣言辭懇切的勸諫,他心中已是煩亂不堪。
“張卿,此事朕自有計較,你退下吧。”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張承業心頭一涼,知道皇帝已經聽信了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