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盤膝靜坐於一方蒲團之上,雙目緊閉,呼吸悠長,仿佛與這帳中的靜謐融為一體。
然而,在他看似平靜的識海深處,卻是星河流轉,乾坤激蕩。
他並非在假寐,而是在以神魂感應九天之上的星軌變幻,尤其是那顆象征著帝王命格的紫微星。
夜風拂過營帳,卷起簾角,透入一絲帶著草木清香的涼意。
就在此時,李昭那如古井般波瀾不驚的臉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感應到,遙遠天際那顆原本熠熠生輝的帝星,正被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翳迅速侵蝕,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黯淡,宛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噗。”
一縷輕煙從他唇齒間逸出,他闔著的雙眼驀然睜開,那雙眸子深邃如夜,卻在瞬間迸射出兩道冷電般的精光,將帳內的陰影都刺破了幾分。
“七日……不,無需七日了。”他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斷然,“紫微黯,帝星墜,李存勖的劫數,就在今夜!”
這石破天驚的論斷並非空穴來風的揣測,而是他洞悉天機後得出的必然結果。
星象的劇變,預示著洛陽城中潛藏的變數已被徹底催動,時機已然成熟。
“來人!”李昭的聲音陡然拔高,沉穩而有力,穿透帳幕,傳遍中軍。
親兵應聲而入,單膝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傳裴仲堪、高行周速來見我!”李昭起身,隨手抄起案上的一卷洛陽城防圖,在燭火下攤開,目光如鷹,死死鎖住城西的一處關隘,“令,命人以最高等級的密令,聯絡我們在城中的‘眼睛’,告訴孫德昭,計劃提前,今夜子時,準時動手!”
命令下達得乾脆利落,不帶一絲猶豫。
整個中軍大營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在這道命令下被瞬間喚醒,無數黑影在夜幕的掩護下,開始有條不紊地悄然行動。
子時將至,洛陽城外,護城河邊蘆葦叢中。
夜色如墨,冰冷的河水泛著幽幽的微光,倒映著天際幾顆慘淡的星辰。
孫德昭裹著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壓低了鬥笠,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他是李昭潛伏在洛陽城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多年來以商賈身份為掩護,早已在城中盤根錯節,結交甚廣。
今夜,他將親手點燃這傾覆後唐王朝的第一把火。
蘆葦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鳥鳴,三長兩短,是約定的暗號。
孫德昭精神一振,立刻以同樣的方式回應。
片刻後,一個高大矯健的身影從黑暗中分離出來,正是奉命前來接應的大將高行周。
他渾身披甲,卻在甲外罩了一層黑布,將甲片碰撞的聲音和反光降到了最低。
“德昭兄,久候了。”高行周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其中的銳氣。
“高將軍,事不宜遲。”孫德昭開門見山,語速極快,“西門的守將陳校尉,是我多年的舊識,他家小皆在我掌控之中,已答應反水。子時一到,他會以巡查為名,親自打開城門。但洛陽禁軍反應極快,你們隻有一炷香的時間控製住城門和甕城,否則一旦被合圍,便插翅難飛。”
高行周重重點頭,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一炷香,足矣!我已帶五千精銳,埋伏於西門外三裡坡地,隻待城門一開,便如猛虎下山,直撲朱雀大街,攪亂全城!”
“好!務必速戰速決!”孫德昭說完,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高行周,便如一縷青煙般,悄然退回,重新融入了洛陽城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高行周目送他離去,轉身回到坡地,對著身後那片死寂的黑暗,隻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霎時間,數千道壓抑的呼吸聲變得更加沉重,無數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噬人光芒的眼睛,齊齊望向了遠處那巍峨的洛陽城牆。
次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
“咚——咚——咚——”
沉悶而雄渾的戰鼓聲如驚雷般滾過大地,將洛陽城從睡夢中悍然驚醒。
城牆上的守軍驚恐地望向城南,隻見地平線上,一麵巨大的“昭”字王旗迎風招展,旗下是望不到邊際的玄黑鐵甲洪流。
李昭親率主力大軍,兵臨城下,無數號角齊鳴,聲震四野,那股衝天的殺氣與昂揚的士氣,仿佛要將洛陽城牆都壓得坍塌。
“李昭反賊!欺人太甚!”
李存勖頭戴金冠,身披明光鎧,在眾將的簇擁下親自登上城樓。
他望著城下那黑壓壓的敵軍,臉色鐵青,既有被挑釁的憤怒,也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惶。
他雖沉湎於聲色犬馬,但畢竟是戎馬半生打下的江山,骨子裡的悍勇猶存。
“傳令下去!四門戒嚴,任何人不得出入!弓箭手、滾石、檑木,全部給朕備好!”他厲聲下令,試圖用咆哮來掩蓋內心的不安,“命李紹榮,死守宮城,沒有朕的命令,一步也不得退!”
安排完城防,他猛地想起一事,急切地對身邊一名宦官道:“速派八百裡加急,去河陽催促從珂!命他即刻率部回援!告訴他,隻要擊退李昭,朕許他親王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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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領命飛馳而去。
然而,遠在河陽的李從珂,在接到這份火燒眉毛的求援信後,卻隻是將其放在案上,用茶杯輕輕壓住。
他走到帳外,遙望洛陽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父皇的許諾固然誘人,但與整個天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