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陶邊緣的印紋硌得掌心生疼,像前世考古現場挖到的青銅箭頭——那時他蹲在洛陽鏟探開的方坑裡,聽導師說這箭頭曾貫穿三個叛軍甲胄。
此刻他突然懂了,有些因果,從刻下第一筆就注定要見血。
陛下!禦林軍副統領的聲音裹著北風撞進殿門,甲葉相撞的脆響驚得燭芯炸出燈花。
李昭抬眼便見那人鎧甲上還沾著星子似的霜粒,額角汗漬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張彥澤率五百親兵出北門,馬銜枚、人束甲,正往南郊急進!
蘇慕煙的指尖在袖中蜷成尖筍。
她望著李昭腰間晃動的玉牌——那是方才她塞進去的,還帶著自己掌心的溫度。
此刻玉牌貼著他龍袍下的肌膚,該是涼的,可她分明看見他眼尾的紋路繃成了刀背。
關城門。李昭的聲音像冰錐鑿石,每個字都帶著回音。
他轉身時龍紋暗繡掃過禦案,案上密報被風掀開,露出崔協手書的清君側三字。神策軍封鎖南郊要道,隻留太廟前半裡寬的缺口。他指節叩在輿圖上,指尖停在南郊祭壇四個字上,裴仲堪呢?
臣在。青衫謀臣不知何時立在殿角,腰間玉玦隨呼吸輕晃。
他方才跟著蘇慕煙從宮外疾奔而來,發冠歪了半寸,眉峰卻仍端得齊整:陛下是要借張彥澤的刀,剜崔協的根?
李昭忽然笑了,冕旒下的眼尾微微上挑——這是他前世給學生講《舊五代史》時,說到朱溫夜襲鄆州的神情。去太廟,他解下腰間玄鐵虎符拋給裴仲堪,你帶左神策軍伏在東側鬆林,等張彥澤的馬蹄踏碎第三塊青石板,便斷他後隊。
蘇慕煙已取下鬢間銀簪,用簪尖在輿圖上劃出一條弧線:南郊官道兩側有廢窯,我帶三百黑衣衛扮作巡防兵,埋火油桶在道旁枯井,弩手伏在窯頂。她抬眼時,眼尾的薄霜已融成水光,張彥澤要劫陛下,必走這條近道——他去年冬月給妾送過密信,說這路底下埋著他私藏的軍糧。
殿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是神策軍統領領命去了。
李昭望著蘇慕煙鬢邊沾的草屑——她方才定是翻了宮牆來的,裙角還沾著禦花園的青苔。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指腹擦過她耳後未褪的紅痕——那是前日她潛入崔府時被荊棘劃的。等擒了張彥澤,他聲音輕得像歎息,讓尚藥局送些玫瑰膏來。
蘇慕煙的耳尖瞬間紅過那道傷痕。
她抓起案上的火折子塞進製服暗袋,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李昭胸前玉牌叮咚作響。陛下且看妾的弩箭準頭,她在門檻處回頭,嘴角勾起的弧度像弓弦初張,當年在教坊司,妾可是能射中三十步外的銅錢眼。
南郊官道的晨霧還未散透,張彥澤的馬隊已碾著霜花衝進來。
他扯了扯勒得喉管發疼的束甲帶,心裡直犯嘀咕——本來說好三日後動手,崔協那老匹夫突然派家仆砸門,說李昭要改科舉條陳,分明是要收士大夫的權。再快些!他揮鞭抽在前麵騎兵的背上,等那昏君上了祭壇,咱們衝上去割了他的頭,崔相許的節度使......
話音未落,前麵的探馬突然勒住韁繩。
張彥澤抬頭,便見道旁枯井裡冒出青煙——那是他當年藏軍糧時做的記號。
可下一刻青煙變了顏色,是嗆人的硫磺味。有埋伏!他嘶吼著撥轉馬頭,可已經晚了。
蘇慕煙的聲音混著晨鐘炸響。
窯頂的弩手同時扣動扳機,密如飛蝗的箭雨裹著鬆脂火把撲下來。
道旁枯井裡的火油被引燃,騰起的火牆瞬間吞沒了前隊二十騎。
張彥澤的親兵被火牆逼得往道中擠,卻見左側鬆林裡殺出一隊玄甲軍,裴仲堪手持令旗站在高崗,旗尖指向後隊——正是李昭說的第三塊青石板。
斷他後腿!裴仲堪的聲音被風送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