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老丈?”那小吏壓低聲音開口,左右看了看,確認無人注意,“可是……異人公子府上的?”
僖定睛一看,心中猛地一動,也認出了此人。這是邯鄲市掾屬下的一名小吏,名叫張伯,官職卑微,主要負責附近幾條街坊的市稅巡查、戶籍瑣事等。數月前,趙姬剛被送來不久,身體不適,館舍缺醫少藥,僖外出尋醫時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當時張伯並未像其他胥吏那般刁難,反而見他們實在可憐,暗中指點了一處收費低廉、醫術尚可的醫匠所在,算是結下了一點微薄的善緣。
“是……是張爺?”僖如同在無邊黑暗中看到了一縷微光,聲音都帶著顫抖。
張伯點了點頭,將他拉到巷口避風的牆角,低聲問道:“老丈行色匆匆,臉色如此難看,可是……館舍中有什麼難處?”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方才……好像看見你從胡屯長那邊過來。”
僖看著張伯那尚算平和、不帶明顯惡意的眼神,又想起他昔日那點微不足道的幫助,心中壓抑的焦慮和絕望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他知張伯人微言輕,但此刻已是病急亂投醫,也顧不得許多了。
他老淚縱橫,壓著嗓子,帶著哭腔道:“張爺……不瞞您說,家中夫人……即將臨盆。可如今這局勢……您也知道,滿城都在罵秦人……胡屯長他們,收了錢也不辦事,還……還出言威脅……老奴實在是……實在是沒辦法了呀!這要是生產時鬨出動靜,被那些……那些恨秦入骨的人知曉,夫人和小公子的性命,恐怕……”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張伯聽著,眉頭緊緊鎖了起來,臉上露出凝重之色。他沉默了片刻,那雙看慣了市井百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掙紮和憐憫。他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巷子兩頭,確認無人,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老丈,實不相瞞,如今這情形……確實凶險。胡屯長那等人,貪婪怯懦,指望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他歎了口氣:“我張伯人微言輕,官職卑末,大事上……確實幫不了你們什麼,一個不好,連我自己也得搭進去。”
僖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
但張伯話鋒一轉,聲音更低,幾乎如同蚊蚋:“不過……念在昔日一點緣分,也實在是……看不過眼。這樣,老丈你記著,若到時……夫人真要生產,急需可靠的穩婆,或是急需什麼難得的藥材,又或是……外麵有什麼異常的、對你們不利的動靜……”
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你可試著讓你家那個偶爾出門采買的小童指館舍內可能存在的更不起眼的雜役,或指僖自己冒險),在每日巳時左右,到前麵街口那家‘陳氏’粗陶鋪子附近徘徊。若看到我恰好在附近巡查,便對我點點頭,或者做個約定的暗號比如摸一下左耳)。我若看到,且當時情況允許,或可……或可設法替你們遞個消息,或者提醒一聲。”
他緊緊盯著僖,語氣無比嚴肅地強調:“切記!此事風險極大!千萬!千萬莫要聲張!非到萬不得已,生死攸關之時,絕不可用!而且,我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及時,更不能保證一定能幫上忙!你……明白嗎?”
這隻是一個極其有限、充滿了不確定性的風險預警渠道和微不足道的潛在幫助。但在僖聽來,卻無異於天籟之音!這比他花重金從胡屯長那裡買來的空洞威脅和敷衍,要實在得多!至少,這是一個可能提前知曉危險、或許能抓住一線生機的機會!
“明白!明白!老奴明白!”僖激動得渾身發抖,又要跪下磕頭,被張伯死死拉住。
“莫要如此!引人注意!”張伯低喝道。
僖連忙站好,淚水卻流得更凶了。他顫抖著從懷裡掏出剩下的錢囊,就要分出大半塞給張伯:“張爺!這點心意,您一定收下!您的大恩大德……”
張伯看著那錢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有貪婪,但更多的是一種良知未泯的掙紮。他用力推開僖的手,搖頭道:“不必!我並非圖此!這世道……活著都不容易。你們……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不再停留,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匆匆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出了小巷,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仿佛從未與僖交談過。
僖緊緊攥著懷裡的錢囊,望著張伯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動。寒風依舊凜冽,但他的心中,卻因為這一點點來自陌生人的、冒著風險的微弱善意,而重新燃起了一絲絲暖意和……希望。
他知道,前路依舊艱險,危機四伏。但至少,他們不再是完全的孤立無援。這微弱的聯係,或許……或許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挺直了些許腰板,朝著榆林巷深處,那扇象征著屈辱與危險的館舍大門,堅定地走了回去。
他需要將這個不算好、也不算最壞的消息,帶給正在焦慮中等待的異人公子。
而真正的考驗,那伴隨著驚雷與鮮血的生死關頭,正在不遠的前方,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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