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成蟜準備再說些更難聽的話來找回場子時,趙政開口了。
他用的,是剛剛開始學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趙地口音的秦語,但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清晰、冷靜,甚至帶著一種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沉穩力道:
“我,是嬴姓趙氏。父王,乃太子子楚。我,是奉王命,歸秦。”他先是清晰地報出了自己的姓氏和父親的身份,強調了回歸的合法性,然後,不等成蟜反應,話鋒陡然一轉,帶著一種反問的淩厲,“你,是何人?在此,喧嘩?!”
他沒有回答成蟜那侮辱性的問題,甚至沒有承認或否認。他直接搬出了自己最正統的身份——嬴姓子孫,太子之子,奉王命而歸!然後反過來質問對方是誰,竟敢在此地喧嘩鬨事!
這一下,反客為主,直接將問題的性質,從個人之間的口角爭鬥,提升到了對宮廷規矩和彼此身份的質疑上!
成蟜完全沒料到這個看似瘦小、剛從“窮鄉僻壤”來的“趙崽”,竟然如此鎮定,而且言辭如此鋒利,一上來就扣了個“喧嘩”的帽子!他準備好的那些嘲諷和羞辱,仿佛一拳打在了空處,反而被對方的氣勢噎得一時語塞,張著嘴,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他那張傲慢的臉,瞬間憋得有些發紅。
他身後的那些伴當們,哄笑聲也戛然而止,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他們習慣了跟著成蟜欺負其他不太得勢的公子王孫,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硬茬的、而且看起來比他們還小的孩子。
現場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和尷尬。
就在這時,一直遠遠跟著趙政、其中一個看起來比較機靈、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宦官,見勢不妙,連忙小跑著上前。他先是恭敬地對著成蟜和趙政分彆行了個禮,然後湊到趙政身邊,用極低極快、卻又確保在場幾個人都能隱約聽到的聲音提醒道:
“政公子,這位……是成蟜公子。”
這小宦官名叫“小柱子”,是子楚安排來伺候趙政的,人很伶俐,對宮中人事情況也熟悉。他這一聲提醒,看似是在告訴趙政對方的身份,實則是在給雙方一個台階下,也是在暗示趙政,對方的背景不簡單,不宜徹底鬨僵。
趙政聽到“成蟜公子”四個字,黑沉的眼眸中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但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冷冷地看著成蟜。
而成蟜,被小柱子這一打岔,也終於從剛才的語塞中緩過神來。他惱羞成怒,尤其是看到趙政那依舊平靜甚至帶著點審視的目光,更是覺得臉上掛不住。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試圖重新找回氣勢:
“哼!嬴姓趙氏?誰知道是真是假!在趙國長大的,誰知道染了多少趙人的晦氣!”這話已經有些強詞奪理,甚至隱隱有質疑王命的意味了,但他仗著年紀小和母族勢力,並不太怕。
他上前一步,幾乎與趙政鼻尖對鼻尖,惡狠狠地壓低聲音道:“小子,彆以為有華陽祖母給你撐腰就了不起了!這鹹陽宮,大得很!水深得很!咱們……走著瞧!”
說完,他用力撞了一下趙政的肩膀趙政身形晃了晃,但腳下像生根了一樣沒有後退),然後對著伴當們一揮手,“我們走!看著他就晦氣!”
一群半大孩子,如同來時一般,吵吵嚷嚷、卻又帶著幾分倉促離去的意味,消失在了花園的另一頭。
花園這個角落,重新恢複了安靜。
小柱子看著站在原地、麵無表情的趙政,小心翼翼地上前:“政公子,您……沒事吧?成蟜公子他……他就是那個脾氣,您彆往心裡去。”
趙政沒有回答,隻是緩緩鬆開了一直緊握的拳頭,掌心留下了幾個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他低頭看了看,然後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成蟜等人消失的方向,那雙漆黑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淚光或委屈,隻有一種更加深沉的、冰冷的了然。
原來,這就是鹹陽宮。
不僅有慈祥的祖母,威嚴的父親,華麗的宮殿。
還有……這樣的“兄弟”和莫名的敵意。
他伸手,輕輕摸了摸胸前那塊溫潤的玉佩,仿佛在確認某種東西。
“小柱子,”他忽然開口,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平穩,“我們回去吧。”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沿著來時的石板路,邁著和來時一樣沉穩的步子,向居住的宮苑走去。
陽光透過鬆柏的縫隙,在他小小的背影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背影,依舊瘦小,卻仿佛在這一刻,被注入了一種名為“堅韌”和“警惕”的鋼骨。
第一次麵對宮廷內部的挑釁,他既沒有退縮,也沒有失控,而是用一種超出年齡的冷靜和精準的身份反擊,守住了自己的尊嚴,也初步窺見了這片黑色宮闕之下,隱藏的洶湧暗流。
而這,僅僅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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