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白停下手裡的活,將它托在掌心。
他閉上眼。
烏鴉眼中所見的一切,都化作一幅幅流動的畫麵,在他腦海中淌過。
灰敗死寂的城市,漫無目的遊蕩的孤魂,倒塌的鋼筋水泥建築……
最後,畫麵定格在城南那條穿城而過的渾濁江水。
江邊,有一處早已廢棄的渡口。
渡口旁,立著一塊風化殘破的石碑,碑上“胭脂渡”三個古字,依稀可辨。
江水一下下拍打著長滿厚厚青苔的石階。
一隻繡著鴛鴦的紅色繡花鞋,被浪頭衝上岸邊,又被下一波浪無情地卷走。
水下,有東西。
不是一具屍體,也不是一隻水鬼。
那是一片由無數蒼白手臂和黑亮長發糾纏而成的“水草”。
那些“水草”在渾濁的江水裡緩緩招搖,每一根發絲的末梢,都連著一張張麵容姣好、雙目緊閉的女人臉。
她們的表情安詳得詭異。
而在那片“水草”的中央,在水底厚厚的淤泥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散發著一種極具誘惑力的,混合著死亡與芬芳的詭異氣息。
薑白睜開眼,眼神裡透出幾分久違的興趣。
“胭脂渡,沉江女……有點意思。”
他隨手將皮烏鴉扔到屋簷下,讓它自己待著。
他走到後院角落,那裡堆著一堆做紙人剩下的邊角料和廢棄的竹篾。
他從中挑挑揀揀,選了幾根韌性十足的長竹篾,又拿來一卷粗糙的麻紙。
他沒用任何工具,隻憑一雙手。
竹篾彎折,麻繩捆綁,一個簡易的魚竿輪廓很快就搭好了。
他又將麻紙搓成細長的紙繩,紙繩均勻緊實,看似脆弱,實則韌性十足,正好充當魚線。
做完這些,他還缺個魚餌。
他走進前堂,在那個上了鎖的舊木箱子裡翻找片刻,拿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黃泥捏成的,畫著七竅的古怪泥娃娃。
此物能吸收周遭遊離的情緒,尤其是怨念和欲念,吸飽了,便會發出類似嬰兒啼哭的聲音。
他取出一根納鞋底用的粗針,將那根紙繩,從泥娃娃的天靈蓋穿了進去,又從腳底穿出,打了個死結。
“就用你了。”
他拎著這套堪稱簡陋的漁具,走出了紮紙店。
劉根剛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緩過來一點,就看到薑白拎著個自製的魚竿,像個要去公園釣魚的大爺一樣,優哉遊哉地走了出來。
“老……老板,您這是要去哪?”
“釣魚。”
薑白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
劉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根用垃圾拚湊出來的魚竿,和一個看起來就邪門無比的泥娃娃魚餌,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他老板要去釣魚。
用一根紙糊的魚竿。
在這麼個百鬼夜行的世道裡。
他要釣的……會是魚嗎?
劉根不敢再想下去,他覺得自己再跟老板待在一起,遲早也要變成個瘋子。
……
胭脂渡。
此地曾是江城最繁華的水路碼頭,因渡口青樓林立,胭脂味常年不散而得名。
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和被江水淹沒的半截牌坊。
薑白走到渡口邊,在那塊殘破的石碑旁停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濕冷的、甜膩的腐朽氣息。
尋常人聞到這味道,隻會覺得頭暈惡心,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薑白卻深深吸了一口,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嗯,年份夠了,怨氣也養得不錯。”
他甩開手中的紙線,手臂一揚,將那個泥娃娃,遠遠地拋進了江心。
“噗通”一聲悶響,泥娃娃沉入水中,不見蹤影。
江麵,一片死寂。
隻有渾濁的江水,不急不緩地拍打著岸邊,發出單調的聲響。
薑白也不急。
他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將魚竿往旁邊一架,雙手枕在腦後,甚至還哼起了不成調的古怪戲曲。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江麵上,開始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那甜膩的腐朽味,似乎更濃了。
忽然。
薑白手中的紙線,被輕輕地,拉動了一下。
很輕微,如同小魚試探。
薑白沒動,臉上的表情也沒變,連哼著的曲調都未曾中斷。
緊接著,拉扯的力道開始變大,變急。
一下。
又一下。
水下像是有個極其沒有耐心的東西,正在粗暴地撕咬著魚餌。
薑白依舊穩坐不動。
終於,那股力道猛地一沉!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水下轟然傳來!
那根由廢竹篾捆紮的魚竿,瞬間被拉成一個誇張的滿月!
竹節與竹節的捆綁處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斷。
但它就是不斷。
薑白終於睜開了眼。
“上鉤了。”
他站起身,雙手握住魚竿,腰背發力,猛地向後一拽!
“嘩啦——!”
水麵轟然炸開!
一個巨大的,無法用言語形狀的恐怖之物,被他硬生生從漆黑的水底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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