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四周漆黑一片，隻有天邊隱約透著一絲魚肚白。李鐵柱挎著沉甸甸的籃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記憶中的亂石河灘摸去。
越靠近，他的心就跳得越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母親那擔憂的眼神和反複的叮囑還在耳邊回響，與眼前這詭秘危險的行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讓他每一步都邁得如同踩在針尖上。
離河灘還有百來米，他就隱約聽到了不同於白日荒涼的窸窣人聲。那聲音壓抑、急促，像無數夜行的蟲豸在躁動。他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麵，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隻見白日裡空曠荒涼的河灘地上，此刻竟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影！影影綽綽，怕是有上百號人！他們大多沉默著，或蹲或站，麵前擺著各式各樣的東西。
捆紮好的蔬菜、撲騰的活雞活鴨、一籃籃雞蛋、各種山貨野味、甚至還有疊放整齊的土布、編好的筐簍…儼然一個繁忙卻無聲的集市！
沒有人高聲吆喝，所有的交易都在極低的、快速的耳語中進行。
人們交換著物品，遞接著錢票，動作迅捷，眼神警惕地四處張望，整個市場彌漫著一種極度緊張卻又異常活躍的詭異氣氛。
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牲畜糞便、農產品和各種難以言喻的氣味。
這就是黑市！比他想象中規模更大，也更令人心悸！
李鐵柱感覺自己的腿有些發軟。他深吸了好幾口冰冷的空氣，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來都來了，沒有退路了！他拉了拉破棉襖的領子，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紮眼，然後低著頭，加快腳步，混入了市場邊緣的人流中。
一進去，那種無形的壓力更大了。周圍的人們都用一種警惕、審視、甚至帶著點排斥的冷漠目光掃視著他這個生麵孔。他感覺自己像個闖入彆人領地的異類，渾身不自在。
他學著彆人的樣子，找了個稍微僻靜點的石坎，將籃子放下，掀開蓋布的一角，露出裡麵醬色誘人的茶葉蛋。
那獨特的香味立刻散發出來，引得旁邊幾個蹲著賣菜的老鄉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投來好奇的目光。
但他蹲了好一會兒，卻無人問津。人們行色匆匆，要麼是有明確的目標，直接奔著相熟的老主顧去，要麼就是對他這新奇的玩意兒抱有疑慮，不敢輕易上前。
李鐵柱心裡開始發急。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他鼓起勇氣，學著彆人，用極低的聲音，對路過的一個挎著布包、像是乾部模樣的人含糊道：“…同誌…要蛋不？香的茶葉蛋…”
那人停下腳步，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籃子裡的蛋，皺了皺眉：“茶葉蛋？什麼東西？怎麼賣？”語氣裡帶著懷疑。
“就是…拿茶葉醬油煮的，香得很，五分一個。”李鐵柱趕緊解釋。
“五分？”那人嗤笑一聲，搖搖頭，“搶錢啊？供銷社雞蛋才三分一個！不要不要！”說完扭頭就走。
出師不利。李鐵柱心裡一沉。
又嘗試著問了幾個人，反應都差不多。要麼嫌貴，要麼不知道這是啥，要麼就用一種“你這來路不正”的眼神打量他，然後快步離開。
黑市裡的人，似乎比外麵的人更加謹慎和多疑。他的茶葉蛋在這裡，反而成了稀奇古怪、不受信任的東西。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邊那抹魚肚白越來越亮。李鐵柱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天一亮，這個市場就會像露水一樣蒸發消失，而市管會的“掃蕩”也可能隨時到來。
焦急和失望像冰冷的河水，漸漸淹沒了他的信心。難道他判斷錯了？黑市根本不適合賣這個？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個穿著工裝、看起來剛下夜班、滿臉疲憊的中年男人在他籃子前停了下來。
男人眼裡布滿血絲，鼻子使勁吸了吸，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咦？這味兒…這麼香？你賣的是啥蛋？”男人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倦意。
李鐵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道：“茶葉蛋，大哥，用茶葉醬油煮的，頂餓解乏，香得很！來一個？”
男人顯然餓極了，咽了口唾沫，但還是很謹慎：“多少錢？”
“五分。”李鐵柱的心提了起來。
男人猶豫了一下，摸了摸乾癟的口袋。夜班勞累，此刻饑腸轆轆，那奇異的香味對他產生了巨大的誘惑。
他咬了咬牙：“…行吧，來一個嘗嘗！要是糊弄人，我可跟你沒完！”
“哎！好嘞！”李鐵柱大喜過望，趕緊拿出一個熱乎乎的茶葉蛋遞過去。
男人接過蛋，也顧不上燙，剝開蛋殼就咬了一大口。隻嚼了兩下，他疲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含糊地讚道：“唔！香！真他娘的香！入味！”
三下五除二，一個蛋就下了肚。他意猶未儘地舔舔嘴唇，看著籃子裡剩下的蛋，又摸了摸口袋，一咬牙：“再…再來一個！這玩意兒確實扛餓！”
開張了！而且一連賣了兩個！李鐵柱激動得手都有些抖，趕緊又遞過去一個。
這小小的交易，似乎打破了某種僵局。旁邊幾個一直在觀望的人，看到真有人買，而且買家反應這麼好，也忍不住湊了過來。
“真那麼好吃？啥味兒啊？”
“給我也來一個嘗嘗！”
“五分是吧？給！”
一時間，竟有三四個人圍了上來，紛紛掏錢。李鐵柱又驚又喜，手忙腳亂地收錢遞蛋。
就在他忙著交易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在市場入口的方向，幾個吊兒郎當、眼神凶狠的漢子正晃悠著，挨個攤位收取著什麼。
其中一個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目光如同鷹隼，正冷冷地掃視著整個市場，很快，就定格在了他這個突然熱鬨起來的新攤位上。
刀疤劉嘴角撇出一絲冷笑，帶著兩個跟班，不緊不慢地朝李鐵柱這邊走了過來。
危險，正在逼近。而剛剛看到一絲希望的李鐵柱，還完全沉浸在開張的喜悅之中，對即將到來的風暴渾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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