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次的手慢慢從刀柄上挪開,指節依舊泛白。他看著案上的糧冊,看著那行“日比屋硝石”的小字,忽然想起上月在熱田湊,看到森老爺的船裝著硝石往清洲運——那些木箱上印著“森”字,沒人敢攔,連德川的巡查都隻敢遠遠看。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裡沒了剛才的怒,隻剩一絲茫然,“我還是覺得……不對。”
他猛地抬起頭,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聲音帶著不甘的倔強:“可即便如此,我福島家領有四十九萬石,堂堂大大名!何須對一個海賊、一個側室如此忌憚?正則公一聲令下,數千兵馬頃刻可集,難道還怕他森家幾百條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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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藤知定猛地抬頭,眼中最後一絲耐心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猙獰的嘲諷。他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又極其苦澀的冷笑,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喉嚨。
“嗬…嗬嗬嗬……四十九萬石?”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起的風幾乎撲滅了油燈。他幾步衝到牆角一個沉重的桐木箱前,粗暴地掀開蓋子,塵土飛揚。他看也不看,從裡麵抓起幾本最厚的賬冊,轉身狠狠摔在兒子麵前的案幾上!
“啪——!”
賬冊砸落,灰塵四濺,厚重的冊頁攤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墨字和朱批。
“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四十九萬石’的裡子,到底是什麼破爛貨!”
他手指如刀,戳在攤開的賬頁上,聲音冰冷刺骨:
“第一刀:太閣殿下賞的十萬石‘藏入地’!聽著風光,可太閣殿下沒了!去年實收多少?五萬石!還是摻了三成劣錢的!你去問澱殿要?你敢嗎?!”
“第二刀:尾張美濃八萬石‘石頭地’!山地、灘塗、不長糧的破丘陵!寫在賬上好看,實收呢?倒貼五千石管理費!這八萬石,是石頭!是債!”
“第三刀:排場!學太閣當‘天下人’?府中町的閒人、浪人、工匠,哪個不吃我福島家的米?每年五萬石!白白燒掉!麵子?麵子能吃嗎?!”
“這是老子的第四刀:最狠的一刀!”他猛地翻到糧冊最後幾頁,指著上麵鮮紅的押印和密密麻麻的借據,“會津征伐的軍費哪來的?借的!抵押了什麼?未來三年的十五萬石收成!還沒進倉,就已經姓堺了!明白嗎?那是債!是懸在脖子上的刀!”
他俯身,臉幾乎貼到基次慘白的臉上,手指重重戳在賬冊最終彙總的那一頁,指尖幾乎要捅破紙張:
“現在,你算!四十九萬石?”
“減藏入地虛浮五萬!”
“減石頭地八萬!”
“減排場五萬!”
“減抵押十五萬!”
他每念一項,手指就狠狠戳一下賬冊,聲音一聲比一聲高,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
“還剩多少?!二十萬石!滿打滿算二十萬石出頭!”
他直起身,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像看一個不懂事的蠢貨:
“就這二十萬石!要養家臣!要蓄軍備!要應付內府!要應付京都!還要填會津征伐這個大窟窿!你現在告訴我,拿什麼去跟森家火並?拿什麼‘頃刻可集數千兵馬’?那點兵,是會津的老本!是福島家最後一口活氣!動不得!一根毫毛都動不得!”
尾藤知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深沉的痛心和荒謬感:
“麵子?正則公在伏見吹噓四十九萬石,那是給彆人看的戲!我們在這裡算這二十萬石,才是自己過的日子!裡子!懂嗎?裡子沒了,福島家就真完了!”
他喘了口氣,眼中嘲諷更甚,甚至帶上了一絲狂怒:“但這還不是最蠢的!最蠢的是彆人家抱著金山,我們主君親手砸了!”
“看看肥前名島!看看薩摩島津!人家把南蠻黑船當祖宗供!要地給地,要廟給廟!為什麼?一艘黑船,抵萬石良田!火槍!硝石!生絲!白銀!流水一樣進來!”
“我們主君呢?”他猛地一拍桌子,油燈跳起,“他討厭切支丹!幾年前就把南蠻教士全趕跑了!連帶堺港長崎的商船都不敢靠岸!就因為他討厭彆人念經!我們每年平白損失多少商稅?多少硝石鐵炮?折成糧,何止五萬石?!蠢!蠢透了!”
尾藤知定發出一聲短促、近乎癲狂的尖笑,手指再次狠狠戳向賬冊:
“哈!還有!還有最絕的一筆!看見沒?寺社領!整整三萬石!佛祖的香火!神道的貢品!一個子兒不進我家倉!可咱們主君呢?在伏見喝酒吹牛,臉不紅心不跳,把這三萬石也他媽算進他的‘四十九萬石’裡了!用佛祖的米,充他自己的臉!哈哈哈!這要讓比叡山的和尚、伊勢的神官知道,怕不是要降下天雷劈死他?!”
笑聲戛然而止,隻剩下極度的疲憊和荒謬感籠罩著他。
“所以,我的兒子,”他盯著基次毫無血色的臉,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最後的審判意味,“你現在還覺得,我們是‘四十九萬石’的大大名嗎?”
“我們是一個……領著二十萬石的實際收入,卻要撐四十九萬石的排場,欠著商人一屁股爛債,得罪了南蠻財神,連佛祖的糧食都敢拿來吹牛的……空架子啊。”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油燈的火苗在基次空洞的瞳孔裡跳動,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那本攤開的賬冊,像一張血盆大口,將他心中“武家榮耀”的幻象,連同“四十九萬石”的虛妄,一口吞沒,嚼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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