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庚下葬後的第三天,按照當地習俗,親屬和鄰裡要聚在一起。那天下午,村裡人陸續來到墳前燒紙、培土。儀式結束後,不知是誰提議去趙奶奶家坐坐,於是二十多個老人三三兩兩往村裡走。
趙奶奶的小院裡很快擠滿了人。板凳不夠,幾個老漢就蹲在牆根;茶水不足,年輕些的媳婦們趕忙回家取來暖瓶和茶葉。夏末的風吹過院子裡的棗樹,沙沙作響,仿佛也在期待著什麼。
說起來,長庚這事兒讓我想起五叔公走那年。七十多歲的張木匠打破沉默,用旱煙杆指了指西邊,那才叫一個奇呢。
院裡的老人們紛紛點頭,年輕人則豎起耳朵。李建軍坐在趙奶奶身邊,手裡捧著茶碗,眼神專注。
五叔公是誰?村裡新娶來的媳婦小聲問婆婆。
劉五爺啊,咱村的老獵戶。婆婆壓低聲音,打了一輩子獵,後來......
張木匠已經講了起來:五叔公是七六年走的,活了八十四。臨走前三天,村西頭老林場的看林人王胡子,大清早看見五叔公往深山裡去,走得飛快。王胡子喊他,五叔公回頭笑了笑,擺擺手繼續走。
怪的是,張木匠磕了磕煙灰,那時候五叔公已經臥床大半年了,連炕都下不來。王胡子覺得不對勁,跑到五叔公家一看,老人正昏睡著呢,家裡人都說一整夜沒動過窩。
院角的三婆婆突然開口:後來呢?
後來啊,張木匠深吸一口煙,五叔公第三天就沒了。臨走前突然清醒過來,說了句債還清了,心安了,這才閉眼。
趙奶奶點點頭:五叔公年輕時打獵,誤殺過一隻帶崽的母獐子,心裡一直過不去這個坎。他這是收腳步回去賠罪啊。
樹下的老村長王德發突然一拍大腿:這麼一說,我倒想起周老師的事兒了。
周老師?是那個外鄉來的周文啟嗎?有人問道。
對,就是他。老村長摘下草帽扇著風,六五年在咱村小學教書的周老師,後來調回縣城了。八九年他得癌症走了,你們猜怎麼著?
眾人搖頭,老村長繼續道:他走後第二天,縣城他鄰居家孩子跑來報喪,說周老師臨走前晚,一直念叨著李家村教室孩子們。更奇的是,那天晚上,村小學的老校工劉瘸子起夜,清清楚楚看見周老師站在教室門口,還跟他點了點頭。
劉瘸子以為眼花了,揉揉眼再看,人就不見了。老村長歎口氣,現在想來,周老師這是走了三十裡路,回來收腳步啊。他最愛說的就是李家村的孩子聰明,不教可惜了
院裡的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故事一個接一個。三婆婆抹著眼淚說起自己早夭的女兒小桃:我那苦命的丫頭,十二歲得急病走的。走那天晚上,隔壁李嬸看見她在學校秋千上蕩啊蕩,笑得可開心了。我聽了就往學校跑,可到那兒什麼也沒有......
三婆婆的聲音哽咽了:後來我才明白,丫頭是回來收腳步的。她最愛玩的就是那架秋千,每天放學都要蕩上好一陣子。
李建軍聽著這些故事,手裡的茶早已涼了。他想起父親臨終前執意要回老家的執念,想起王秀蘭看見的健步如飛的父親,心中有什麼東西慢慢融化。
這些事,他輕聲問趙奶奶,科學真的解釋不了嗎?
趙奶奶還沒回答,村裡的赤腳醫生陳大民開口了:建軍啊,我是學醫的,按理說最該講科學。但行醫三十年,見過的怪事多了去了。去年縣醫院的老主任來巡診,聽了咱村收腳步的說法,你猜他怎麼說?
眾人搖頭,陳大民繼續道:老主任說,現代醫學發現,人臨終前大腦會釋放一種物質,讓人看到一生的記憶,就像放電影一樣。這不跟咱收腳步一個理兒嗎?隻不過咱老祖宗用魂兒回來來解釋罷了。
院裡的年輕人們若有所思地點頭。新媳婦突然問:那為什麼有的人能看見收腳步的人,有的人看不見呢?
這個啊,趙奶奶笑了,老話說陰陽一線隔,心誠自然通。心裡裝著逝者的人,才能看見他們回來告彆。
夜幕降臨,螢火蟲在院子裡飛舞。故事會散了,人們三三兩兩往家走。李建軍落在最後,幫趙奶奶收拾茶碗。
趙奶奶,他猶豫了一下,您說......我爸他,收完腳步了嗎?
趙奶奶停下動作,望著滿天星鬥:建軍啊,你今晚做夢要是夢見你爸,問問他就是了。
那晚,李建軍真的夢見了父親。夢中,父親站在老屋門前,身邊是早逝的母親。兩人笑容滿麵,父親手裡拿著一個發光的布袋子,鼓鼓囊囊的,像是裝滿了東西。
爸,您......收好了嗎?李建軍在夢中問道。
父親笑著點頭,拍了拍那個發光的袋子:都在這兒了,一步不少。說完,牽著母親的手轉身離去,背影漸漸消失在晨光中。
李建軍醒來時,枕巾已經濕了一大片。窗外,第一縷陽光正照在老屋的門檻上,那裡仿佛還有父親離去的腳印。
從那天起,李建軍開始認真記錄村裡老人們講述的故事。他漸漸明白,收腳步不僅是關於死亡的傳說,更是對生命的禮讚。每一步腳印都是活過的證明,每一次收腳步都是對人間煙火的最後眷戀。
而李家村的這些故事,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樹一樣,年輪裡刻著歲月的記憶,枝葉間藏著生命的秘密,代代相傳,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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