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西頭有座老墳,是李陽太爺爺的安息之地。墳頭常年插著些褪色的紙花,風吹雨打後,紙花破損凋零,但總會有李家人來換上新的。那年暑假,我們八九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
那天午後,太陽毒得很,知了沒完沒了地叫著。我們一夥五六個人,包括李陽,無聊地在小路上晃蕩。
“咱們去河邊摸魚吧?”二狗提議。
“河水都快乾了,摸個屁。”胖墩抹了把汗,“要不,去墳場那邊看看?聽說張老三家新墳紮了匹紙馬,眼睛會發光哩!”
孩子們頓時來了勁,唯獨李陽猶豫了一下,“我娘說,彆去墳地鬨,尤其是我們家太爺爺那兒,說不乾淨。”
“怕什麼,那是你太爺爺,還能害你不成?”胖墩摟住李陽的脖子,“走吧走吧,看看紙馬就去。”
於是我們一行人溜達到了村後墳場。夏日午後,墳場靜得出奇,隻有熱風穿過柏樹葉的沙沙聲。張老三家的新墳前果然立著一匹高頭紙馬,眼睛是用亮片做的,在陽光下確實閃閃發光。
我們鬨騰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了。正要離開時,胖墩忽然指著李陽太爺爺的墳頭叫起來:“看,那些紙花真好看!”
那座老墳前確實新換了幾朵紙紮的牡丹,紅粉相間,做工精細,在烈日下鮮豔奪目。
“是我爸昨天剛換的。”李陽小聲說,似乎有點自豪,又有點不安。
“摘一朵唄?”胖墩慫恿道。
李陽連忙搖頭:“不行不行,這是給太爺爺的。”
“哎呀,你太爺爺都睡地底下了,要這紙花乾啥?咱們就拿一朵,玩玩就放回來。”二狗也跟著起哄。
其他孩子都圍過來,七嘴八舌地慫恿著。我記得自己站在一旁沒說話,心裡覺得不太妥當,但又怕被說成膽小鬼。
李陽被兄弟們圍在中間,麵紅耳赤。最後,大概是怕丟了麵子,他跺跺腳說:“就拿一朵!玩一會兒就送回來!”
他小心翼翼地拔起一朵粉紅色的紙牡丹,動作輕得仿佛怕驚醒什麼。紙花離開墳土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一陣風掠過,明明是大夏天,卻冷得起雞皮疙瘩。
“喲吼!”孩子們歡呼著擁著李陽跑出墳場,誰也沒注意到墳邊柏樹上突然驚飛的烏鴉。
我們在打穀場上傳看著那朵紙花,手藝確實精巧,花瓣層層疊疊,幾乎以假亂真。可不知怎麼,傳到我手裡時,我覺得那紙花透著一股涼氣,趕緊遞給了下一個人。
玩到太陽西斜,大家各自回家吃飯。李陽拿著那朵紙花,說要送回墳上去。我們都誇他夠意思,然後一哄而散。
那天晚上,我睡得正熟,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父親開門後,我看見李陽父親焦急的臉在油燈下晃動。
“我家陽子出事了!得找個人去看看!”他的聲音發顫。
父親二話沒說披上衣服就跟他走了。母親在門口望了一會兒,回屋時臉色凝重。我問她怎麼了,她隻搖搖頭說:“小孩子彆多問,睡你的覺。”
第二天全村都傳開了——李陽中邪了。
據說那晚子時剛過,李家父母被一陣咕噥聲驚醒。睜眼一看,兒子直挺挺坐在床上,眼睛睜得老大,卻看不到瞳孔,隻有眼白。他嘴裡念念有詞,聲音忽高忽低,說著沒人能懂的話。那聲音時而像老人咳嗽般沙啞,時而尖銳刺耳。
李母嚇壞了,想抱住兒子,卻發現孩子渾身冰涼,力氣大得驚人,一揮手就把她推開了。李父試著按住兒子,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掀開。
更可怕的是,李陽開口說話時,聲音完全變了樣,嘰裡咕嚕說著一連串誰也聽不懂的話,偶爾夾雜著幾個清晰的字眼:“我的……花……還來……”
這樣鬨到淩晨兩點左右,李陽突然倒頭就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第二天問他,他對夜裡的事一無所知。
第二夜、第三夜,同樣的事情準時上演。全村人都跟著提心吊膽,家家戶戶早早關門閉戶。有人說看見李陽太爺爺的墳頭冒青光,有人說夜裡聽到老墳方向傳來歎息聲。
李家人試了各種辦法:找村醫開了安神藥,請來了神婆跳大神,甚至嘗試了土方子——結果都不管用。每到子時,李陽準會坐起來說胡話,聲音越來越淒厲,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第四天,李家從鄰村請來了陳道士。這道士瘦高個,滿頭銀絲,眼睛卻亮得驚人。他來到村裡,先不去李家,而是直接去了墳地。
我們一群孩子遠遠跟著,既害怕又好奇。陳道士在李陽太爺爺墳前轉了幾圈,又蹲下摸了摸泥土,最後拾起那朵已經被孩子們玩得破破爛爛的紙花——李陽那天終究沒把它送回去。
“造孽啊。”陳道士搖搖頭,“老人家生氣了。”
他讓李父準備了三炷香、一疊黃紙和一碗清水。那天晚上,全村人都屏息等待著。陳道士讓李家父母在外屋等候,自己單獨留在李陽房間裡。
子時一到,屋裡果然傳出窸窣聲。接著是李陽那非人的聲音響起,比前幾夜更加激動。我們躲在窗外,聽見陳道士平靜的聲音與之對答,仿佛在和一個看不見的人交談。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突然,李陽的聲音拔高,變成刺耳的尖叫。說時遲那時快,陳道士一聲大喝,如同平地驚雷:“塵歸塵,土歸土!陽間有陽間路,陰間有陰間橋!莫再糾纏!”
一道金光從窗縫裡透出來,緊接著所有聲音都停止了。
陳道士推開房門,臉色蒼白但神情平靜:“好了。”
他讓李家人進來。李陽安然入睡,呼吸平穩,臉上恢複了紅潤。陳道士從袖中掏出一道黃符,在油燈上點燃,將灰燼撒入碗中,兌水攪勻後給李陽灌了下去。
“明日太陽升起前,把這朵紙花重新插回墳頭,磕三個頭賠不是。”陳道士囑咐道,“孩子無知,老人家已經原諒了。”
果然,那夜李陽睡得很安穩,再也沒有坐起來說胡話。第二天,李父嚴格按道士吩咐做了,還換上了一束新紮的紙花。
李陽休息了幾天後,又活蹦亂跳地出來玩了。我們再問他夜裡的事,他什麼都記不得,隻說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見一個白胡子老爺爺在找東西。
從此,我們這群孩子再也不敢去墳場搗亂了。有時路過李陽太爺爺的墳,看見那些隨風搖曳的紙花,總會想起那個驚心動魄的夏天,想起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長大後讀了些書,知道這可能是一種夢遊或應激反應。但每次回老家,遇見已是中年人的李陽,他總會很認真地告訴我:“那件事讓我學會了敬畏。這世上有些界限,不該越過。”
而陳道士的那碗符水,至今仍是個謎。
喜歡民間故事選集請大家收藏:()民間故事選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