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最後一絲暖光被冰冷的夜色吞噬。
玉京廢墟上,點點篝火被劍穀弟子們燃起,映照著一張張驚魂未定、茫然無措的臉。
食物的香氣和傷者的呻吟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破敗王朝的末日圖景。
曾經的皇族貴胄、後宮嬪妃、皇子皇女們,此刻都蜷縮在臨時清理出的、勉強可遮風的斷壁殘垣下。
華美的袍服沾滿泥汙,精致的妝容被淚水和灰塵糊花,他們擠在一起,像一群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鵪鶉。
曾經環繞他們的宮女太監、精銳護衛早已不知所蹤,或許死於之前的動蕩,或許早已認清現實各自逃命。
“冷……好冷……”
一個年僅七八歲的小郡主裹著不知從哪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帶著血汙的粗布衣服,小聲啜泣著,往她母親。
一位早已失了魂魄般的妃子懷裡鑽。
那妃子眼神空洞,隻是下意識地摟緊女兒,對周遭一切毫無反應。
不遠處,幾位年紀較長的皇子聚在一起,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驕縱,隻剩下恐懼和對未來的絕望。
“完了……全完了……”
一個胖子皇子喃喃道,他是昔日最貪圖享樂的一個,此刻看著手裡劍穀弟子分發的、粗糙冰冷的乾糧,毫無食欲,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沒有靈力,沒有仆從,我們……我們怎麼活?”
“活?
怎麼活?!”
另一個瘦高個皇子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壓低聲音嘶吼道,“看看我們!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除了這點身份……不,現在這身份就是催命符!
以前我們得罪過多少人?
現在外麵那些宗門、那些散修,誰會放過我們?!”
這話像一把冰錐,刺穿了所有人最後的僥幸。
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廢墟中央,那裡,前皇帝軒轅元宇像一攤爛泥般靠坐在半截斷柱下,眼神渙散,嘴角殘留著乾涸的血沫和汙跡,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
長公主軒轅靜璿則抱著膝蓋,坐在稍遠一點的陰影裡,將臉深深埋入臂彎,身體偶爾難以自控地顫抖一下,昔日的雍容華貴蕩然無存,隻剩下被徹底打碎尊嚴後的崩潰。
短暫的死寂後,人群中響起低低的嗚咽聲。
有人開始後悔,後悔過去的飛揚跋扈。
有人開始怨恨,怨恨軒轅元宇的無能招惹了不能招惹的存在。
更有人將怨毒的目光投向中央那對姐弟,認為是他們的愚蠢導致了整個皇族的覆滅。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沙啞但帶著一絲決絕的聲音響起:“哭有什麼用!
怨恨有什麼用!”
眾人望去,說話的是七皇子軒轅破軍。
他原本桀驁的臉上此刻多了幾分狠厲和務實,雖然同樣修為儘失,但強健的體魄和軍旅中磨礪出的意誌讓他比其他人更快地接受了現實。
他環視一圈惶惶不安的族人,咬牙道:
“那位……陸前輩,沒殺我們,已是天大的恩賜!”
他刻意加重了“恩賜”二字,帶著諷刺,“他現在把我們當螻蟻,懶得踩死。
但我們自己不能真當自己是等著被踩死的蟲子!”
“破軍,你……你有什麼主意?”
胖子皇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軒轅破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屈辱和恐慌,沉聲道:“第一,忘掉我們過去的身份!
從今天起,沒有皇子、公主,隻有一群需要想辦法活下去的凡人!
誰再端著身份,就是找死!”
“第二,玉京城不能再待了!
這裡是風暴中心,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我們必須趁夜離開,找個偏僻的、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躲起來!”
“第三……”
他目光掃過在場一些年紀較輕、或原本就不太起眼的皇族旁支,“化整為零!
所有人聚在一起目標太大,分開走,活下去的機會更大!
有手藝的想想怎麼靠手藝吃飯,有力氣的……就像那些賤民一樣,去賣力氣!
總之,想儘一切辦法,活下去!”
他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劇烈反應。
“分開?
這怎麼行!
我們……”
“賣力氣?
本王……我怎麼可能去做那種事!”
“破軍皇兄說得對!”
一個原本存在感很低、母族卑微的年輕郡王突然站出來,他臉上雖然也有恐懼,但更多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不想死,就隻能這麼辦!
我現在就去求劍穀的大人,看能不能用身上最後這點值錢的東西換些普通衣物和乾糧!”
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
求生的本能最終壓過了殘存的驕傲。
很快,幸存的三百餘皇族成員分成了幾撥。
一部分年輕力壯、或心性較為堅韌的,開始默默收集能帶走的物資,向劍穀弟子低聲下氣地請求幫助。
另一部分老弱婦孺和徹底崩潰的,則隻能絕望地留在原地,聽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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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破軍最後看了一眼如同廢人的父皇和姑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隨即狠狠扭過頭,帶著幾十個願意跟隨他的皇族子弟,頭也不回地紮進了廢墟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他知道,這條路九死一生,但留下來,必死無疑。
陰影裡,軒轅靜璿緩緩抬起頭,看著四散離去、如同喪家之犬的族人,又看了看癡傻般的弟弟,被淚水浸泡腫脹的眼中,除了絕望,更深處,一絲極致的怨毒如同毒蛇般悄然滋生,纏繞上她破碎的心。
“陸……凡……”
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聲音低不可聞,卻帶著徹骨的寒意。
夜色籠罩下的廢墟,幸存的青龍皇族,在陸凡近乎漠視的“仁慈”下,做出了他們淪為凡人後的第一個,也是徹底改變命運的決定。
……
夜色如墨,殘月孤懸。
玉京皇城的廢墟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淒清,白日裡翻湧的汪洋已然退去,隻留下大片濕潤的泥濘和零星水窪,倒映著破碎的星河。
陸凡並未遠離,他尋了一處相對完整的高台,拂去塵埃,盤膝坐下。
周身氣息與這片新生的天地隱隱相合,如同磐石,又如深海。
意識沉入體內。
首先“看”到的,是懸浮於丹田氣海之上的玲瓏元嬰。
那小小身影寶相莊嚴,周身九色霞光流轉,散發出圓融無瑕的道韻。
八位至尊的本源已徹底與他相融,不分彼此。
他的心神越過元嬰,投向那更為神秘的核心第九竅。
那裡,不再是一片混沌初開,而是化作了一方微小的、充滿盎然生機的淨土。
中心處,三朵極其微弱的生命火種如同風中殘燭,靜靜沉浮,正是張小漁、老酒鬼李逍遙和張老爹的本源火種。
靠著“同命契”的鏈接和陸凡自身生命本源的滋養,它們暫時穩固,不再消散,但也僅能維持這種瀕死的狀態,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熄滅。
而在不遠處,還有一縷更為黯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粉色流光,如同失去憑依的遊絲,微弱地飄蕩著。
那是幽韻最後燃燒靈魂、試圖守護他而殘存的一絲魂光,比張小漁三人的狀態更加糟糕,連成型的火種都算不上,隨時可能歸於虛無。
一種沉重的鏈接感從第九竅傳來,同時維係四個瀕臨寂滅的存在,即便對剛剛突破化神、生命層次躍遷的陸凡而言,也是巨大的負擔。
但他眼神平靜,沒有絲毫動搖。
“同命契,生命的托付……”
陸凡的心念在這方生命淨土中回蕩,“既然能托付,能共生,那便不應隻是延緩寂滅。”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劃破黑暗的閃電,在他心間升起。
這第九竅的神通,絕非僅僅是為他人提供避風港那麼簡單。
它的本質是“生命的奇跡”,是極致的生機與共鳴。
既然他的生命本源可以滋養她們,那麼,若以自身圓滿的化神本源為引,以這第九竅為爐,是否能夠……逆轉生死,重塑魂軀?
這個想法一旦出現,便再也無法遏製。
風險極大。
一旦失敗,不僅救不回她們,連他自身剛穩固的化神道基都可能受到嚴重衝擊,甚至那沉重的生命鏈接會反噬自身。
但看著那四縷微弱的光點,陸凡眼中沒有任何猶豫。
“我說過,會帶你們去看更高的風景。”
心念既定,陸凡深吸一口氣,整個人的精氣神瞬間高度集中。
他雙手在身前結出一個古樸玄奧的法印,斷然不是任何已知功法,而是他意誌與第九竅共鳴後,自然浮現的、專屬於九竅玲瓏體的生命之印。
“以我之血,”
陸凡低聲吟哦,指尖通出三滴殷紅中帶著淡淡金芒的本命精血,懸浮於身前,散發出磅礴的生命氣息。
“以我之魂,”
他眉心發光,一縷凝練到極致、閃爍著九竅玲瓏特有光澤的神魂本源分離而出,融入精血之中。
“以我九竅玲瓏之本源,”
他體內那剛剛圓滿的化神期修為轟然運轉,玲瓏金丹與元嬰同時震顫,精純無比的九色本源之力,如同百川歸海,源源不斷地注入那滴融合了精血與魂源的光團之中。
光團迅速膨脹,化作一個臉盆大小、內部仿佛有生命潮汐在湧動的九色光球,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生機。
“同命相托,生機共燃。”
陸凡目光凝重,雙手緩緩向前推出,“生命奇跡,重塑魂軀!”
九色光球猛地一震,化作四道稍小一些、但同樣凝實的光束,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精準地投入第九竅生命淨土之中。
一道翠綠光束,溫和地包裹住張小漁的生命火種。
一道熾白光束,融入老酒鬼那豪邁卻微弱的火光。
一道土黃光束,籠罩了張老爹沉穩的火種。
最後一道粉色光束,則小心翼翼地纏繞向幽韻那縷即將消散的魂光。
就在四道光束融入的刹那
陸凡身軀劇震,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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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到自身的生命本源、魂源之力,正如開閘洪水般傾瀉而出,通過那“同命契”的鏈接,瘋狂湧入那四個微弱的存在之中。
這種消耗遠超之前單純的維係,是本質的付出與重塑!
第九竅內,景象大變。
得到陸凡化神本源的滋養,那三朵生命火種如同被注入了無窮活力,猛地熾亮起來,火苗躥升,迅速壯大。
光芒中,開始隱隱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輪廓,先是骨骼脈絡,再是血肉肌膚……這是一個極其緩慢卻真實發生的重塑過程。
而幽韻的那縷粉色魂光,變化最為驚人。
原本即將消散的遊絲,在蘊含陸凡本源生機的粉色光束滋養下,不僅穩定下來,更是開始貪婪地吸收力量,如同種子發芽,一點點凝聚,最終化作一朵微小卻穩定的粉色花苞狀魂火。
花苞緊閉,但內部已然孕育著幽韻完整的靈魂印記和魅魔本源,隻待時機成熟,便可重新綻放。
外界,陸凡盤坐的身影微微搖晃,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氣息也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紊亂。
但他牙關緊咬,眼神銳利如初,維持著法印和本源輸送,沒有絲毫中斷。
時間一點點流逝,殘月漸西。
第九竅內,張小漁、老酒鬼、張老爹的身影已然徹底凝實,雖然雙目緊閉,如同沉睡,但生命氣息蓬勃而穩定,遠超他們受傷之前的狀態。
甚至連張小漁的“淵海星瞳”本源,都似乎因這次破而後立,變得更加精純。
幽韻的粉色花苞,也愈發凝實,表麵流轉著玄奧的光澤。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當第一縷天光即將劃破天際時。
陸凡感覺到本源的流失速度開始減緩,最終趨於平穩。
第九竅內,四個新生的“生命體”已然成型,不再需要他瘋狂灌注力量,可以自行吸收天地靈氣緩慢穩固了。
他緩緩散去了法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中都帶著一絲疲憊的灰白。
成功了。
雖然代價不小,讓他剛剛突破的化神境界都需要一段時間來徹底穩固,但看著第九竅內那四個煥發著勃勃生機、甚至因融合了他一絲本源而潛力更勝從前的靈魂體,陸凡覺得一切都值了。
他心念微動。
唰!
三道身影憑空出現在他麵前的高台上,正是張小漁、李逍遙和張老爹。
他們不再是之前重傷垂死的模樣,而是麵色紅潤,呼吸平穩,仿佛隻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甚至連衣衫都完好如初,那是生命本源重塑時自然衍化的結果。
緊接著,一道粉色的流光也從陸凡眉心飛出,在他身旁凝聚。
光芒散去,幽韻的身影顯現出來。
她看起來與之前並無二致,依舊嬌媚動人,但仔細看去,會發現她的眼眸深處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靈動與深邃,魂體凝實無比,甚至隱隱散發出一絲與陸凡同源的生命氣息。
她的實力,似乎因這次劫難和重塑,因禍得福,有了不小的精進。
幽韻眨了眨美眸,先是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隨即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她猛地看向陸凡,看到他臉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憊,瞬間明白了一切。
“主人!”
她驚呼一聲,聲音帶著哽咽,不顧一切地撲上來,緊緊抱住陸凡的手臂,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落,“您……您為了我……”
陸凡笑了笑,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動作有些生澀,卻帶著安撫的力量:“沒事了。”
這時,張小漁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也悠悠轉醒。
她先是茫然地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最後目光落在陸凡和哭泣的幽韻身上。
“陸凡哥哥?
我們……這是在哪裡?
我記得……”
她努力回想著,小臉上滿是困惑。
老酒鬼李逍遙和張老爹也相繼醒來,都是滿臉的不可思議,活動著手腳,感受著體內那前所未有的充沛活力。
“怪哉!
老夫這身老骨頭,怎麼感覺比年輕時還利索了?”
老酒鬼嘖嘖稱奇。
張老爹則是看向陸凡,眼中充滿了感激與敬畏,深深一揖:“多謝……多謝上仙救命再造之恩!”
陸凡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他看著重新煥發生機的夥伴們,心中最後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東方天際,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灑落在高台上,將五人的身影拉長。
幽韻終於止住哭泣,但依舊緊緊抱著陸凡的手臂不肯鬆開,仿佛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
張小漁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廢墟,又看看陸凡,似乎有無數問題要問。
老酒鬼不知從哪又摸出個酒葫蘆,美美地灌了一口,暢快地哈了口氣。
張老爹則安靜地站在一旁,臉上帶著重獲新生的慶幸。
晨光在高台上,將眾人身影拉長。
陸凡目光掃過張小漁、李逍遙、張老爹以及依舊緊抱著他手臂的幽韻,對恭敬侍立在不遠處的厲北辰淡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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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北辰。”
“晚輩在!”
厲北辰立刻躬身,態度謙卑至極。
“他們四人,暫由你劍穀照看,確保無恙。”
陸凡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
請前輩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