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雪夜招攬
臘月二十三,祭灶的小年剛過,夜雪便毫無征兆地席卷了北直隸。
皇莊深處,那間臨時充作書房的暖閣,成了風雪中唯一的光源。窗戶被厚厚的毛氈捂得嚴實,隻留一線縫隙,透入的寒氣瞬間便被屋內熊熊燃燒的炭盆驅散,化作白煙,又被暖流裹挾著向上,消散在房梁的陰影裡。油燈的火苗在方桌上跳躍,將伏案疾書的人影拉長、扭曲,投在斑駁的牆壁上。
朱由檢擱下筆,輕輕吹了吹墨跡未乾的紙頁,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隻有他自己才懂的符號與簡體字——關於燧發槍機括的進一步優化設想,以及一個極其簡陋的“水利鼓風機”的草圖。他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目光投向窗外縫隙裡那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風雪呼嘯的聲音被厚氈隔絕,隻餘下低沉的嗚咽,更襯得屋內一片死寂。
“方正化。”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方正化如同一個融入陰影的剪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垂手侍立:“殿下。”
“人,到了?”朱由檢沒有回頭,指尖輕輕敲著那份圖紙。
“回殿下,到了。照您的吩咐,已在後山那處廢棄的守林石屋裡候著。”方正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風雪太大,痕跡很快就會被蓋住。李總旗…是獨自一人來的,小人看得真真兒的,後麵絕無尾巴。”
“嗯。”朱由檢站起身,走到炭盆邊,伸出凍得有些發僵的手烤著,“東西呢?他如何處置的?”
“那枚‘信王府內造’的金紐扣,小人親眼看著李總旗尋到的。就在您指定的那棵老槐樹根下的積雪裡。他拾起來,用布仔細包好,貼身收著了,沒給任何人看過。”方正化頓了頓,補充道,“小人按殿下之前的吩咐,故意弄出點聲響引他往那處走,他…確實機警,循著細微痕跡就找到了。”
“是個有真本事的。”朱由檢嘴角牽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隨即隱去。他拿起搭在椅背上那件半舊的玄色貂裘,利落地披上,又將風帽拉低,遮住了大半張猶帶稚氣的臉,隻露出一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眸子。“帶路。”
“殿下!外麵風雪實在太大,寒氣侵骨!不如……”方正化臉上寫滿擔憂。
朱由檢已大步走向門口,聲音透過風帽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這點風雪都經不住,日後如何擔得起雷霆萬鈞?走。”
門被拉開一道縫,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大團雪沫瞬間湧入,吹得燈火瘋狂搖曳,幾乎熄滅。方正化連忙搶前一步,用身體為主子擋住風口,迅速側身擠了出去,反手緊緊掩上房門。
天地間隻剩下狂暴的風雪。積雪已沒過腳踝,每一步踏下都發出沉悶的“咯吱”聲。寒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卷起的雪粒抽打在貂裘上,簌簌作響。方正化在前麵深一腳淺一腳地探路,不時回頭,確保殿下緊跟著自己的腳印。
朱由檢抿著唇,低著頭,將身體縮在厚厚的貂裘裡,隻覺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渣。他忍不住在心裡哀嚎:“造孽啊!這鬼天氣!什麼雪夜招賢納士的浪漫情懷都是騙人的!凍死小爺了!空調!暖氣!我要暖氣!這‘信王’誰愛當誰當去,我要回二十一世紀!”可腳下的步伐卻絲毫未亂,緊緊跟著方正化那在風雪中顯得有些佝僂的背影。
後山那間守林人的石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半山腰,像一塊被遺忘的黑色巨石。窗戶早已破損,用枯草胡亂塞著,門也歪斜著,勉強合攏。一點微弱昏黃的光,頑強地從門縫和破窗的草隙裡透出來,成了這片混沌天地裡唯一明確的方向。
方正化停在門口,警惕地左右張望片刻,才側身輕輕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一股混合著黴味、塵土味和微弱炭火氣的渾濁暖流撲麵而來。
屋內極其簡陋。幾塊石頭壘了個小小的火塘,幾根半濕的柴火在裡麵有氣無力地燃燒著,散發出微弱的熱量和嗆人的煙。火塘邊,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門,如同石雕般佇立。他穿著半舊的飛魚服,腰佩繡春刀,肩頭和發髻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正是李若璉。聽到門響,他猛地轉過身,右手下意識地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向來人。
當他的目光穿透彌漫的煙霧,落在那個裹著厚厚貂裘、身量明顯矮小許多的身影上時,銳利的眼神瞬間被巨大的驚愕取代。他顯然沒料到,深更半夜,在這荒山破屋約見他的,竟會是這位以“體弱喜靜”著稱的少年信王!
“殿…下?”李若璉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乾澀,手從刀柄上緩緩鬆開,隨即又想起禮數,立刻就要單膝跪下行禮。
“李總旗不必多禮。”朱由檢搶先一步開口,聲音刻意放得沉穩,卻難掩一絲少年人的清越。他抬手製止了李若璉的動作,走到火塘邊唯一一張三條腿、用石頭墊著的破木凳旁,卻沒有坐下,隻是伸出手烤火。方正化則無聲地退到門邊陰影裡,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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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璉僵在原地,行禮也不是,不行禮也不是,隻覺得眼前這一幕荒謬到了極點。他白日裡循著線索找到那枚金紐扣,心中疑慮重重,總覺得是有人刻意引他入局。接到那張約他雪夜到此的字條時,更是做好了應對一切陰謀詭計的準備,卻萬萬沒想到,幕後之人竟是這位深居簡出的少年王爺!
“那枚紐扣,”朱由檢的目光落在跳躍的火苗上,開門見山,“是本王的。”
李若璉心頭一凜,手立刻探入懷中,摸出那個用布仔細包裹的小包,雙手奉上:“卑職拾得,正不知何處歸還。請殿下收回。”他心中念頭飛轉,這少年王爺故意遺落王府信物引他上鉤?意欲何為?試探?栽贓?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比門外的風雪更甚。
朱由檢卻沒有接,反而抬眼,目光平靜地看向李若璉:“本王不是試探你,更非設局害你。那紐扣,是本王故意丟在那裡,看你能否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