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匠神初遇下)——格物院的藍圖
騾車碾過皇莊內平整的土路,發出沉悶的“嘎吱”聲。車窗外,景象與官道旁的荒涼截然不同。
宋應星的目光被牢牢吸住了。
大片綠意盎然的田畝整齊排列,溝渠縱橫交錯,清澈的水流在陽光下閃著粼光,正按照某種精確的節奏,緩緩浸潤著每一寸土地。更讓他驚異的是,田壟間種植的作物,許多是他未曾見過的。
“朱公子,”宋應星忍不住指著窗外一片藤蔓匍匐、葉片肥厚的作物,“此為何物?觀其葉形,不似我中土常見糧蔬。”
朱由檢朱明)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少年得意:“先生好眼力!此物名喚‘番薯’,乃晚生托人從南洋呂宋島輾轉所得。其性耐旱耐瘠,塊根碩大,可蒸可煮,飽腹感極強。旁邊那片葉似手掌的,名曰‘玉黍’,又稱玉米,籽粒金黃,亦可充饑。還有那開著紫色小花的,是‘土芋’,地下結塊莖,產量亦是不俗。”
他語氣輕鬆,仿佛在介紹幾樣新奇的玩具,但落在宋應星耳中,卻如驚雷炸響!
耐旱?耐瘠?高產?
身為一個足跡遍布南北、深知農事艱辛的讀書人,宋應星太明白這幾個字的分量了!小冰河期的陰影下,北地旱魃橫行,多少農田顆粒無收,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若此三物真如這少年所言…
“朱公子此言當真?!”宋應星身體猛地前傾,聲音都帶上了顫音,眼神灼灼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此等祥瑞之物,於國於民,功在千秋!公子是如何想到引種此物的?它們習性如何?可能適應北地寒涼?”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般砸來,宋應星臉上因激動泛起紅暈,早把什麼“萍水相逢”、“貿然登門”的顧慮拋到了九霄雲外。
朱由檢心中暗笑,麵上卻是一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隨意地擺擺手:“先生莫急。晚生也是偶然從番商處聽得,想著或許能解些農人疾苦,便弄了些種子來試種。說來慚愧,晚生隻知它們耐旱高產,具體習性,還得靠先生這等行家來摸索指點呢。您瞧這水渠,”他巧妙地轉移話題,指向田邊一條用青石砌得整整齊齊、坡度均勻的引水渠,“就是按先生方才在茶館所講的‘導引水力’之法修的,果然好用多了!”
宋應星的目光再次被那精妙的水利工程吸引,心中對這位“朱公子”的評價又拔高了一層。此子不僅心懷民生,更有超乎尋常的見識和執行力!他引種海外作物是巧合,但這因地製宜、精準引水的能力,絕非僥幸!
騾車在一處被高大樹木掩映、外觀樸素的院落前停下。院牆高聳,門口並無顯眼標識,隻有兩個穿著普通莊戶短打的精壯漢子守著,看似閒散,目光卻銳利如鷹隼,掃過宋應星時,讓他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先生,請。”朱由檢率先下車,方正化早已無聲地侍立在側。
踏入院門,宋應星想象中的鄉紳莊園並未出現。眼前是一個異常寬闊的場院,地麵用細沙和石灰混合夯實,平整得驚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味道——是煤炭燃燒的煙火氣、鐵水熔煉的熾熱金屬味,還有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刺鼻氣味提純的硫磺和硝石)混合在一起。
場院深處,幾座用厚實磚石和泥土壘砌的古怪建築矗立著,煙囪裡正冒著滾滾濃煙。隱約能聽到裡麵傳來沉悶的撞擊聲、輪軸轉動的吱呀聲,還有工匠短促有力的呼喝。一切都顯得忙碌、高效,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充滿力量感的蓬勃生機。
“這…這是?”宋應星徹底懵了。這哪裡是什麼富家公子的彆院?分明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工坊?可這工坊的氣息,又與他見過的任何官辦或民間作坊都截然不同!
“哦,晚生閒著也是閒著,就喜歡瞎琢磨些鐵器、琉璃什麼的,弄了個小地方,讓手巧的匠人試著做些玩意兒。”朱由檢輕描淡寫地說著,引著宋應星穿過場院,走向角落裡一間門窗緊閉、毫不起眼的青磚小屋。方正化快走幾步,掏出鑰匙,無聲地打開了門上的銅鎖。
“先生,請進內室一敘。”朱由檢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那屬於少年的明朗笑容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與鄭重。
小屋內部比外麵看起來寬敞許多,陳設卻極其簡單。一張寬大的硬木桌,幾把椅子,靠牆有幾個帶鎖的鐵櫃。唯一的光源是桌上幾盞明亮的油燈燈油裡似乎加了東西,燃燒得異常充分明亮)。
房門在身後被方正化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聲響。屋內瞬間陷入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宋應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他意識到,真正的“戲肉”要來了。
朱由檢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走到牆邊的鐵櫃前,用隨身攜帶的一把奇特鑰匙造型複雜,非尋常鎖匙)打開了其中一個櫃門。他小心翼翼地從中捧出幾樣東西,一一放在鋪著厚絨布的桌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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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樣,是一塊沉甸甸、約莫拳頭大小的金屬錠。它通體呈現一種深邃的、略帶暗青的色澤,表麵光滑,隱隱泛著金屬特有的冷光。宋應星是見過世麵的,一眼就看出這絕非尋常的生鐵,其質地之緊密均勻,色澤之純淨,遠超他見過的任何官鐵或蘇鋼!
“這是…”宋應星忍不住上前一步,手指下意識地想去觸摸那冰冷的金屬。
“用焦炭,在特製的高爐裡煉出來的生鐵。”朱由檢平靜地開口,“雜質更少,更硬,也更韌。先生當知,如今衛所兵器,十之五六不堪用,根源之一便是鐵料粗劣。若以此鐵鑄兵…”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宋應星已然倒吸一口涼氣!他是懂行的,太明白這種優質鐵料對軍國重器意味著什麼!這少年,竟已掌握了如此先進的冶煉之法?焦炭?那是什麼炭?
沒等他從震驚中回神,朱由檢指向第二樣東西。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薄片。它平整、光滑、近乎完全透明!日光透過油燈的光線,毫無阻礙地穿過它,在桌麵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宋應星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他猛地湊近,幾乎要把臉貼上去。
“琉璃?!不…不對!”他失聲叫道。琉璃他見過,哪有如此純淨透明、毫無雜色氣泡的?這簡直像…像凝固的清水!不,清水也沒這般透亮!
“我們叫它‘玻璃’。”朱由檢的聲音依舊平穩,“先生覺得,若以此物為窗,取代窗紙,室內是否更亮堂?若製成透鏡,置於眼前,是否能讓老者看清蠅頭小楷?若製成凹麵鏡,聚攏日光,是否可生火?”
宋應星的腦子嗡嗡作響。這已經超出了“新奇玩意兒”的範疇!這簡直是點石成金的神通!他無法想象,若此物普及,會給生活帶來何等天翻地覆的變化!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冰涼光滑的表麵,仿佛在撫摸一件神器。
第三樣東西,是一個厚實的牛皮紙包。朱由檢解開係繩,將裡麵的東西傾倒在另一塊厚絨布上。
那是一堆細小的顆粒,顏色灰黑,大小均勻,如同微縮的米粒。一股宋應星熟悉的、卻又更加濃烈刺鼻的味道散發出來——是火藥!但與他認知中那種粗糙、混合不均、如同黑麵粉般的火藥截然不同!
“這是…火藥?怎會如此?”宋應星抓起一小撮顆粒,在指尖撚動,感受著那規則的形狀和乾燥的質地。
“提純硝、硫、炭,按最佳比例混合,再製成顆粒。”朱由檢解釋道,“顆粒間有空隙,燃燒更充分、更迅猛。先生以為,同樣的藥量,是這種火藥爆發的力量大,還是尋常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