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精神瞬間高度集中。朱由檢也屏住呼吸，目光緊緊鎖定在爐身下方預留的出鐵口。
經驗最豐富的開爐師傅手持一根前端包裹著厚厚濕泥的長鐵釺，神情凝重如臨大敵。他示意鼓風稍稍減弱。待爐內咆哮的烈焰聲稍歇，他看準時機，猛地將鐵釺狠狠捅進出鐵口事先封堵的耐火泥！
“噗嗤——”
一股白熾耀眼的液態金屬洪流，如同掙脫束縛的熔岩之龍，帶著難以言喻的灼熱和刺目的光芒，轟然噴湧而出！它順著預先用耐火磚砌築好的流槽，奔騰咆哮著，翻滾著熾熱的氣泡，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滾滾熱浪，直衝向下方的沙模鑄床！
“成了！”老王激動地一拍大腿。
“鐵水！好亮的鐵水！”年輕的工匠們忍不住歡呼起來。那奔流的熾白鐵水，亮度遠超他們以往用木炭煉出的生鐵水，流動也更加順暢，帶著一種純粹而強大的力量感。這正是焦炭高溫帶來的最直觀效果——更高的爐溫，更徹底的還原反應，意味著雜質更少、品質更高的生鐵！
鐵水在沙模中迅速冷卻、凝固，形成一塊塊表麵尚呈暗紅色的巨大生鐵錠。幾個工匠用長鉤子小心地將它們拖出，放置在旁邊空地上自然冷卻。
朱由檢和宋應星立刻圍了上去。待鐵錠溫度稍降，宋應星拿起一柄小鐵錘，在鐵錠不同位置輕輕敲擊，側耳傾聽。
“鐺…鐺…”聲音清脆、連貫，帶著一種致密的金屬質感。
他又用錘子邊緣在鐵錠表麵用力一劃，一道清晰的銀白色劃痕顯現出來，斷麵細膩均勻，肉眼幾乎看不到大的氣孔或砂眼雜質。
“好！極好！”宋應星的聲音帶著顫抖的激動，“殿下您聽這聲音，清越悠長！看這斷麵，致密光潔！比之前小爐煉出的品質更勝一籌！雜質更少，含碳量…也更為均勻穩定！此鐵，韌性和硬度都遠超尋常生鐵，用來鑄造火銃炮管、打造精良工具，絕無問題！”
朱由檢蹲下身，用手隔著厚布）感受著鐵錠尚未散儘的熱度，又仔細看了看宋應星劃出的痕跡，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成了！焦炭煉鐵的規模化生產，最關鍵的一步，邁過去了！這源源不斷的優質生鐵，就是未來撬動整個帝國的杠杆！
“老王！”朱由檢站起身，聲音洪亮，“記下來！今日三爐齊開，第一爐出鐵水順利，初步目測品質上佳！所有參與鼓風、加料、看火的工匠，本月月例翻倍！開爐師傅，額外賞銀五兩！”
“謝殿下賞！”工坊內頓時響起一片歡騰的謝恩聲。銀子實實在在，比什麼空話都鼓舞人心。
“彆急著謝！”朱由檢抬手壓了壓，“這還隻是開始！接下來，你們要做的，是把這份‘好’，變成‘穩’！要爐爐如此，天天如此！”
他指著那巨大的風箱：“這人力鼓風，太耗體力，效率也有上限。宋先生，我上次跟你提過的‘水力鼓風’，圖紙你琢磨得怎麼樣了？西山有溪流，咱們得把水的力量用起來！”
宋應星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卷圖紙展開：“殿下請看，下官參照古籍所載水排之法，結合您所言齒輪傳動、曲柄連杆之原理，已有初步構想。以水輪驅動，帶動連杆，推動風囊活塞）…如此，則風力源源不絕，更勝人力十倍！隻是其中齒輪大小、咬合角度，以及水輪尺寸與溪水流速之匹配，還需細細測算。”
“好！測算要快！”朱由檢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水力一旦成功，我們就能建更多更大的爐子！老王，你們也彆閒著，趁著現在三爐運轉，給我摸清楚極限在哪裡！焦炭和礦石的比例，鼓風的強度，加料的時機，還能不能再優化？我要的是最高效、最穩定、最大產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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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和一眾工匠頭子聽得既振奮又頭大。產量要增，質量要穩，還要搞什麼水力…這要求，比伺候祖宗還精細！不過看著那亮閃閃的鐵錠和殿下許諾的翻倍月例，再想想未來可能當上的“鋼鐵元帥”，所有人都把胸脯拍得砰砰響：“殿下放心！俺們一定把這幾座爐子，伺候得比新媳婦還熨帖！”
朱由檢被這粗俗又貼切的比喻逗樂了。他環視著這片被爐火映紅的熱土：流淌的鐵水，忙碌的工匠，堆積如山的焦炭和礦石，還有宋應星筆下那充滿希望的藍圖。一種強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方正化，”他低聲吩咐，“讓李若璉想辦法，再多弄些鐵礦石來，品質要最好的。還有，焦炭的生產也要跟上，人手不夠，就從皇莊的莊戶裡挑可靠的子弟，簽死契，工錢給足，保密要做好。”
“是，殿下！”方正化立刻應下。
“另外…”朱由檢的目光投向那堆冷卻中的生鐵錠，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告訴宋先生和老王，從下一爐開始，專門辟出一部分鐵水，嘗試澆鑄我們設計的那種…嗯，‘開花彈’的外殼模具。還有，燧發槍的槍管，也可以試著用這種鐵來鍛打。軍工，該提上日程了。”
方正化心中一凜，肅然道：“奴婢明白！這就去安排！”
爐火熊熊，映照著少年親王眼中跳動的火焰，也映照著這片土地上悄然勃發的、名為“工業”的力量。焦炭的火焰，正無聲地鍛造著大明未來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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