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對!”朱由檢讚許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星星之火,若不及早撲滅,終成燎原之勢!陝西那邊,你這條線要紮得更深,看得更遠!錢糧若有短缺,直接找方正化支取。”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另外,京畿周邊,也要密切留意!小冰河期非止陝西一地,北直隸去年收成也不好,難保不會有人鋌而走險!”
“卑職明白!”李若璉肅然應命,“京畿各州縣,卑職也已撒下人手,尤其關注流民聚集之處。”
朱由檢站起身,在狹小的暖閣裡踱了兩步。那稚嫩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拖出長長的影子,顯得格外凝重。危機感從未如此清晰而迫近地壓在他的心頭。魏忠賢的陰影籠罩朝堂,像一座隨時可能傾塌的冰山;而千裡之外的陝西,那由饑荒和貪腐點燃的野火,正以驚人的速度蔓延。他感覺自己就像站在兩條即將交彙的湍急河流中間,腳下隻有一塊小小的礁石。
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
他猛地停住腳步,轉身看向李若璉和陰影中的方正化,眼神灼灼,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流民是禍亂之源,卻也可能…是力量的種子!我們不能坐視他們被逼上絕路,成為他人手中的刀!”
方正化和李若璉都微微一怔,看向他們的小主子。
“方正化,”朱由檢的目光轉向自己的心腹太監,“前幾日讓你留意皇莊周邊和京畿州縣,那些因災荒流落至此、身家清白、體格尚可的少年郎,物色得如何了?”
方正化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殿下,奴婢這些日子借著采買和巡視田莊的由頭,確實留心看了不少。京南固安、永清一帶,因水患逃荒過來的流民不少,其中確有一些半大孩子,看著還算結實,眼神也乾淨,多是家裡實在揭不開鍋,被父母帶著出來討活路的。奴婢按殿下的吩咐,悄悄記下了十幾個人的樣貌和大概落腳處。”
“十幾個?”朱由檢微微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也好,先以質取勝,寧缺毋濫!李若璉,你那邊呢?五城兵馬司下麵,或者京營衛所裡,有沒有那種家境貧寒、老實肯乾、卻又備受排擠、鬱鬱不得誌的低級軍官子弟?年紀也不要太大,十五六歲最好。”
李若璉略一思索,眼中精光一閃:“殿下這麼一說…卑職倒想起一個人來!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王守田,為人還算方正,可惜沒什麼背景,一直升不上去,俸祿微薄。他有個兒子,叫王石頭,今年約莫十六,長得虎頭虎腦,一身蠻力,據說在兵馬司當差的舅舅想帶他入行,可這小子一根筋,嫌那些老油子欺壓百姓,死活不肯,被他爹揍了好幾回,現下在城南一家鐵匠鋪當學徒打下手,勉強糊口。卑職見過兩次,眼神很正,是個愣頭青,但底子不壞。”
“王石頭…好名字!”朱由檢嘴角難得地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一根筋好啊,一根筋的人,認準了道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種人,一旦歸心,便是最忠誠的猛士!”他看向方正化,“方伴伴,你親自去接觸這個王石頭,還有你物色的那些流民少年。記住,要隱秘!以‘信王府招募長隨護衛’的名義,但隻招少年人。條件可以優厚些,管飽飯,給安家銀子,但必須身家清白,吃苦耐勞,更要…聽話!”
“奴婢遵命!”方正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鄭重。
“李若璉,”朱由檢的目光轉向錦衣衛總旗,“你負責暗中篩選,查清這些少年及其家人的底細,務必確保沒有彆家的眼線,尤其是…宮裡那些人的!”他加重了語氣,“另外,物色一個足夠偏僻、足夠安全的地方,作為我們安置和訓練這些少年的營地。就在這西山皇莊範圍之內,但要足夠隱秘!此事絕密,代號…就叫‘幼虎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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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虎營…”李若璉低聲重複了一遍,眼中燃起一簇火焰,“卑職明白!定當竭儘全力,不負殿下所托!”他仿佛看到了這支由殿下親手播下的種子,在未來可能長成的模樣。
“記住,”朱由檢走到兩人麵前,小小的身體卻散發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們不是在招家丁護院!我們要練的,是未來能撕碎豺狼的爪牙!是能在亂世中,護住我們想護住之物的脊梁!紀律、忠誠、體魄、技藝…缺一不可!開頭的規矩,要立得比鐵還硬!”
“是!”方正化和李若璉同時躬身,沉聲應道,聲音裡充滿了使命感。
“去吧,”朱由檢揮了揮手,重新坐回木工台前,又拿起了那隻歪翅膀的小木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小心行事。”
兩人無聲地行禮,方正化再次悄然打開門閂,李若璉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門外沉沉的夜色之中。門扉重新合攏,落閂聲輕響。
暖閣裡再次隻剩下朱由檢和方正化。寂靜重新籠罩下來,但氣氛已截然不同。之前的壓抑被一種蓄勢待發的凝重所取代。
朱由檢低頭,看著手中那隻粗糙、醜陋、連翅膀都歪了的小木鳥。它象征著偽裝,示弱,是他在魏忠賢這頭巨獸麵前賴以保命的可憐蟲外殼。然而此刻,在這小小的、畸形的木鳥旁邊,另一幅畫麵在他腦海中無比清晰地展開:
那是茫茫西山深處,一片被刻意遺忘的隱秘穀地。十幾個麵黃肌瘦、眼神卻帶著求生渴望的少年,在王石頭那樣倔強“一根筋”的帶領下,正笨拙而頑強地挺直他們瘦弱的脊梁。晨光熹微中,汗水浸透破爛的衣衫,泥土沾染了腳踝。他們或許連齊步走都走不整齊,或許對著木棍削成的假槍茫然無措。但在李若璉嚴厲的嗬斥和方正化一絲不苟的監督下,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氣息,正從這片土地上悄然萌發。
那是紀律的雛形,是力量的胚胎,是未來撕開這沉沉黑夜的第一縷微光!
朱由檢的手指,不再用力去捏那隻象征偽裝的小木鳥。他輕輕將它放在台麵一角,仿佛暫時卸下了一層沉重的負擔。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的黑暗,那裡,皇莊深處,西山的輪廓在夜色中沉默地蟄伏。
豺狼在朝堂之上磨牙吮血,饑火在千裡之外熊熊燃燒。而他,這個被困在九歲孩童軀殼裡的靈魂,終於不再僅僅是藏匿爪牙的潛龍。
他小心翼翼地,放出了自己第一隻羽翼未豐的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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