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彌漫。
李若璉驚魂未定地扶著朱由檢，急切地上下打量：“王爺！王爺您沒事吧？！”他的聲音都變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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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晃了晃嗡嗡作響的腦袋，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還有點麻。他抬手一抹臉，好家夥，一手黑灰，還帶著點細小的灼痕。再看身上嶄新的親王常服，前襟也沾滿了星星點點的黑灰和燒灼的小洞。
宋應星也被氣浪掀了個趔趄，帽子都歪了，臉上同樣黑一道白一道，但他第一時間不是看自己，而是撲向他的記錄冊子，翻開一看，剛才記錄的那頁紙，被飛濺的火星燒穿了幾個小洞，邊緣焦黑卷曲。
“我的數據！我的乙字顆粒啊！”宋應星心疼得直抽抽，捧著冊子，手指顫抖地撫摸著那幾個焦洞，仿佛那是他夭折的孩子。
朱由檢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又看看一臉悲憤的宋應星，再瞅瞅旁邊心有餘悸、臉黑得能滴墨的李若璉一半是嚇的，一半也是被熏的），一股邪火混著後怕直衝腦門。他堂堂大明親王，未來的皇帝，差點在自己地盤上被自己鼓搗出來的“科學”崩了臉！
“豈有此理！”朱由檢惱羞成怒，指著那堆肇事的“乙字顆粒”殘渣，“勁兒是有了！可這勁兒也太野了！一點就炸，跟個炮仗似的，怎麼控製？這要是塞進槍管裡，槍沒響，先把自己手給崩了！不行！重來！”
他抹了把臉上的黑灰，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膚，眼神卻異常凶狠：“老宋！記錄！乙字顆粒，燃速過猛，難以控製，極危！失敗！”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悸和怒火，強迫自己冷靜思考。問題出在哪裡？顆粒太小，表麵積太大，燃燒速度太快，瞬間釋放的能量太集中，完全不受控。就像往火堆裡潑了一瓢油，不是助燃，是直接爆燃了！
“得找一個平衡點……”朱由檢喃喃自語，目光在僅剩的一點火藥原料上逡巡，“不能太大，不能太小……得均勻……”他腦子裡飛快地閃過前世實驗室裡見過的各種造粒工藝，篩網、滾筒、噴霧乾燥……條件有限，隻能土法上馬。
“有了！”他眼睛一亮，“老宋！去找幾個大小不一的細孔篩子來！要銅的！越密越好！還有，米湯再熬稠一點！粘性要足！”
宋應星立刻領命而去。李若璉看著王爺臉上那幾道黑灰也壓不住的灼痕，再看看他眼中重新燃起的、近乎偏執的光芒，隻覺得嘴裡發苦。他默默地走到實驗區邊緣，把自己站成了一尊更警惕的石像，手按在刀柄上，指節捏得發白。
第三次嘗試。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朱由檢親自動手，將混合好的火藥濕糊糊，像揉麵一樣反複揉捏，增加均勻性和粘性。然後，他指揮宋應星，將這團濕乎乎的黑“麵團”，小心地在一個中等細密的銅篩網上用力揉搓、擠壓。
濕潤的糊糊從篩孔中被強行擠出，形成一條條細長、均勻的“黑麵條”，落在下麵墊著的乾淨木板上。宋應星屏住呼吸，用薄竹片小心地將這些“黑麵條”截斷成一粒粒長度約莫綠豆大小、粗細均勻的小圓柱體。
這就是“丙字顆粒”。
朱由檢看著木板上那一小堆排列還算整齊的黑色小顆粒，它們安靜地躺著，仿佛人畜無害。但他知道，這裡麵壓縮著狂暴的力量。成敗，在此一舉！
他親自夾起三粒“丙字顆粒”，放在防火磚上。動作輕緩，仿佛怕驚醒沉睡的猛獸。
“都退後！再退三步！”朱由檢的聲音低沉而緊繃。
李若璉和宋應星依言退到安全距離，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李若璉的手心全是汗，死死攥著刀柄。
引火香那一點暗紅的火星，在朱由檢微微顫抖的手中，緩緩地、極其小心地，靠近了其中一粒“丙字顆粒”。
嗤——！
一點明亮的火光驟然在顆粒表麵亮起！緊接著，不是爆炸，而是一聲短促、清脆、如同撕裂厚布般的爆鳴！
“砰！”
那粒小小的顆粒瞬間化作一團明亮的橘黃色火焰，猛烈地燃燒起來！火光穩定而熾烈，燃燒速度肉眼可見地比粉末快得多，但遠比剛才的“乙字顆粒”要溫和、可控！火焰中心甚至能看出明顯的推進力！
幾乎在火光騰起的瞬間，旁邊緊挨著的另外兩粒顆粒，也仿佛被瞬間點燃的導火索，“砰！砰！”兩聲清脆的爆鳴，相繼猛烈燃燒！三團火焰幾乎是同時爆發，又幾乎是同時燃儘，隻留下三小撮迅速冷卻的白灰和空氣中彌漫的、更濃烈也更純粹的硝煙味！
整個過程迅猛、乾脆、高效！沒有四散飛濺的火星，沒有失控的氣浪，隻有一股被約束在極小範圍內、瞬間爆發的強大推力！
成功了！
實驗區一片死寂。
朱由檢保持著點燃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有胸膛在劇烈起伏。成功了！顆粒大小均勻，燃燒速度可控，瞬間爆發力驚人！這才是他想要的！物理知識沒騙他！
宋應星僵在原地，手裡的炭筆“啪嗒”一聲掉在記錄冊上，滾了幾滾。他張著嘴，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三小撮白灰，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神跡。剛才那清脆、短促、充滿力量感的“砰砰”聲，還在他腦子裡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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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璉的反應最為直接。他臉上的驚悸、擔憂、後怕，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震撼和一種屬於軍人的、對極致力量的狂熱本能！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亮得嚇人，死死地釘在那塊防火磚上，釘在那三小撮灰燼上。作為一個在邊鎮見過戰陣，親手放過鳥銃、見過佛郎機炮發射的武人，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
鳥銃發射時，引燃藥池裡的粉末火藥，那過程是“嗤……噗……轟”，又慢又拖遝，還容易受潮啞火。可剛才那三粒小小的東西，那“砰！砰！砰！”的爆發，乾脆利落！迅猛絕倫！仿佛積蓄了全部的力量，在瞬間毫無保留地轟擊出去！
如果……如果鳥銃槍膛裡塞的是這玩意兒……那射出去的彈丸，得有多快？多狠？！
一股電流般的戰栗感，瞬間從李若璉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沸騰，叫囂著一種對絕對力量的渴望！
朱由檢緩緩放下僵硬的胳膊，長長地、長長地籲出一口帶著硝煙味的濁氣。他轉過身，臉上還沾著之前的黑灰，幾道淺淺的灼痕也還在，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如同寒夜星辰，閃爍著一種洞悉力量奧秘、掌控法則般的絕對自信。
他抬手，用袖子隨意地擦了擦臉上的汙跡，看著目瞪口呆的宋應星，又看向眼神狂熱、呼吸粗重的李若璉，嘴角一點一點地向上勾起，最終綻放出一個混合著疲憊、興奮和絕對掌控感的笑容。
“李百戶，”朱由檢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敲在李若璉狂跳的心鼓上，“現在，你告訴本王，這才叫火藥……不，這才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堆其貌不揚的黑色顆粒，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科學的力量！懂了嗎？”
李若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猛地單膝跪地，抱拳的動作帶著前所未有的力度，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末將……懂了！王爺神技！此物……此物若用於鳥銃火銃，威力何止倍增！簡直是……”他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內心的震撼。
就在這時，工坊緊閉的大門傳來急促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三長兩短，正是李若璉手下外圍探子的緊急聯絡暗號！
李若璉臉色一變，霍然起身，眼中尚未褪去的震撼瞬間被淩厲的警惕取代。他快步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縫隙。一個渾身裹著夜行衣、隻露出兩隻眼睛的漢子閃身進來，附在李若璉耳邊，語速極快地低語了幾句。
李若璉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回頭，看向朱由檢，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凝重，聲音低沉急促：
“王爺！遼東急報！建奴主力異動，動向不明，寧遠……恐有大變！”
朱由檢看著李若璉凝重的臉，再看看桌上那堆剛剛誕生的顆粒火藥。
他拿起一粒火藥，輕輕掂了掂。
“傳令下去，”朱由檢的聲音冷得像冰，“按丙號方案，把這批‘小寶貝’準備好。”
“遼東的建奴……該嘗嘗‘科學’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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