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不動聲色,甚至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田公公說笑了,卑職不過是例行巡查,碰見幾個相熟的弟兄,閒聊幾句罷了。至於味道…”他故意也嗅了嗅,“這詔獄哪天不是這股子味兒?血腥、黴爛、還有犯人身上的騷臭。崔百戶聞到的,怕不是哪個新來的倒黴鬼嚇出來的味兒?”
“噗…”趙鐵柱沒忍住,差點笑出聲,趕緊憋住,臉漲得通紅。
田爾耕臉色一沉,冷冷地瞪了崔應元一眼。崔應元有些訕訕,但還是梗著脖子:“不對!李千戶,這味道不一樣!很新鮮!絕對是火器火藥殘留的味道!咱這鼻子,錯不了!”他狐疑地盯著李若璉,又使勁抽了抽鼻子,“您…您幾位今天去過哪兒?碰過什麼?”
李若璉心念電轉,臉上卻顯出幾分不耐煩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崔百戶!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李若璉身為錦衣衛千戶,接觸火器火藥有何稀奇?校場演武,查驗軍械庫,哪樣不沾點硝煙味兒?難道我錦衣衛千戶,連火藥味都不能沾了?還是說,崔百戶懷疑我李某人私藏火器,圖謀不軌?”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凜然的氣勢,向前逼近一步。
田爾耕眼神閃爍。李若璉的硬氣和理由都說得通。錦衣衛接觸火器確實尋常。但他深知李若璉不是他們一黨,此人油鹽不進,一直是他和魏公公的眼中釘。今天這狗鼻子聞到的味道,還有時辰…恰好和九千歲收到的線報,說信王府方向有奇怪巨響的時間對得上!
“李千戶言重了。”田爾耕陰惻惻地開口,攔住了還想爭辯的崔應元,“崔百戶也是職責所在,心細如發嘛。畢竟…”他拖長了音調,細長的眼睛像毒蛇般盯著李若璉,“今兒晌午後,九千歲他老人家在宮裡,都隱約聽見皇城西邊兒傳來幾聲悶雷似的響動,震得窗欞子都晃悠。九千歲心係京畿安危,特意吩咐下來,要咱們查查,到底是哪家府邸這麼有雅興,大白天的放如此…威猛的‘煙花’啊?”他刻意加重了“煙花”二字,目光如鉤,仿佛要撕開李若璉的偽裝。
病房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趙鐵柱三人手心全是汗,心臟砰砰直跳。信王府的“煙花”果然驚動了九千歲!還派了田爾耕這條毒蛇親自來查!李千戶能頂住嗎?
李若璉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暗道魏閹的耳目果然靈通!但他臉上反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甚至帶點哭笑不得的表情:“嗨!田公公,您說的是這個啊!您不提卑職差點忘了!”
他這一下,倒把田爾耕和崔應元整不會了。
李若璉拍了下額頭,語氣輕鬆甚至帶著點調侃:“今兒下午卑職奉命去信王府遞送一份無關緊要的文書。您是沒瞧見,信王殿下正帶著幾個小太監在西花園鼓搗什麼‘神火飛鴉’呢!說是從西洋畫本子上看來的新奇煙花,非要自個兒試放。”他模仿著少年人那種又菜又愛玩的語氣,“結果您猜怎麼著?點著了引信,‘嗖’一下是飛得挺高,可還沒等樂嗬呢,‘轟隆’一聲!直接在王府前院炸了!好家夥,那動靜,跟天塌了似的!把晾藥材的棚子都炸塌了半邊!滿院子煙塵滾滾,信王殿下自個兒都嚇得小臉煞白,被太監們護著躲老遠。卑職當時就在前院門房等著,那灰啊,撲了卑職一臉!”他一邊說,一邊還煞有介事地撣了撣自己飛魚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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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府?”田爾耕眉頭一皺,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那個信王朱由檢,年紀不大,據說就喜歡些木工、奇巧之物,體弱多病又好奇心重,搞出點亂子似乎也說得過去。
“可不就是嘛!”李若璉攤手,一臉無奈又好笑,“卑職身上這點子硝煙硫磺味兒,估摸著就是那會兒沾上的。您說這叫什麼事兒?堂堂親王殿下,玩個煙花都能把自家棚子點了!這‘神火飛鴉’,威力可真夠‘神’的!”他言語間,把信王塑造成了一個貪玩闖禍的少年親王形象,巧妙地將“火藥巨響”與“少年玩鬨”畫上了等號。
崔應元的大鼻子又抽動了幾下,似乎在努力分辨李若璉身上的味道和他描述的“煙花爆炸”殘留是否吻合。他總覺得還有一絲更精純、更…危險的味道,但被李若璉這麼一說,又似乎被大量的硫磺硝煙味掩蓋了,一時難以確定。
田爾耕眼神狐疑地在李若璉坦然的臉上掃視了幾圈。李若璉的話邏輯通順,細節生動,信王朱由檢的“人設”也符合。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那巨響隻是信王玩脫了的“煙花”?
“信王殿下…倒是童心未泯。”田爾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假笑,語氣卻依舊帶著試探,“隻是這‘煙花’的動靜,未免也太大了些,驚擾了九千歲,總是不妥。李千戶當時在現場,可看清那‘神火飛鴉’的模樣了?竟有如此威力?”
李若璉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派坦誠:“嗨,離得遠,又炸得突然,煙塵大得很,就看到個大概輪廓,像個大號的鑽天猴兒,綁著些竹哨,飛的時候嗚嗚響。炸完之後,滿地碎紙殼、爛竹片,還有燒焦的木頭渣子。威力嘛…”他搖搖頭,“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藥塞多了吧?信王府的管事太監方正化還一個勁兒地跟卑職賠不是,說驚擾了鄰裡,回頭定要嚴加管束殿下呢。”他巧妙地把方正化抬出來作證,增加了可信度。
“方正化…”田爾耕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信王府的大太監,據說也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他心中的疑慮又消減了幾分。或許…真是虛驚一場?魏公公對那個存在感不強的信王,似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罷了。”田爾耕揮了揮他那白皙得有些瘮人的手,仿佛驅趕蒼蠅,“既是信王殿下玩鬨,那便罷了。不過…”他話鋒一轉,陰冷的目光再次掃過李若璉和他身後的趙鐵柱三人,“李千戶,管好你的人。這北鎮撫司,是替皇上和九千歲辦差的地方,不是拉幫結夥、喝酒發牢騷的茶館!有些案子,該查的查,不該問的,彆多嘴!免得…惹禍上身!”最後四個字,他咬得極重,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卑職謹記公公教誨。”李若璉抱拳躬身,姿態放得很低,但脊梁依舊挺得筆直。
田爾耕哼了一聲,帶著一臉不甘心還在使勁嗅著的崔應元,轉身離去。那身鮮亮的蟒袍消失在詔獄昏暗的甬道儘頭,像一抹不祥的陰影。
直到那陰冷的氣息徹底消失,趙鐵柱三人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後背的衣衫都濕了一片。剛才那一刻,壓力實在太大了!
“李頭兒…”趙鐵柱看向李若璉,眼神裡充滿了感激和後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剛才李若璉不僅幫他解了圍,更是在田爾耕麵前,隱隱地維護了他們!
“怕了?”李若璉轉過身,臉上那副輕鬆調侃的表情消失無蹤,恢複了慣有的冷硬。他銳利的目光掃過三人。
“不怕!”趙鐵柱挺起胸膛,雖然聲音還有點發顫,但眼神堅定,“有李頭兒在,俺不怕!”
孫七和王猛也用力點頭。剛才那一幕,讓他們真切地感受到,跟著李若璉,雖然艱難,但至少腰杆是直的!不用像某些人那樣,在閹黨麵前搖尾乞憐!
李若璉看著三人眼中燃起的火焰,心中微定。這第一步,算是成了。他拍了拍趙鐵柱的肩膀,力道很重:“記住明天的事。聲音要大,腰杆要直!南鎮撫司的張經理,未必是魏閹的死忠,他隻是個怕事的老油條。你越光明正大,他越不敢明著偏袒!這案子,未必能扳倒崔應元那個親戚,但至少,要讓他脫層皮!要讓那些狗仗人勢的東西知道,這錦衣衛裡,還有人記得‘公道’二字怎麼寫!”
“是!”趙鐵柱大聲應道,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這已經不單單是為那個陳老板鳴冤了,更是為他們自己,為這憋屈的日子,爭一口氣!
李若璉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值房。走出詔獄那厚重陰森的大門,外麵清冷的空氣讓他精神一振。他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空,遠處皇城的輪廓在暮色中顯得模糊而壓抑。
田爾耕暫時被糊弄過去了,但那個“狗鼻子”崔應元離開時,明顯帶著不甘。魏忠賢對信王府的“煙花”起了疑心,哪怕隻有一絲,也絕不會輕易放過。更大的風雨,恐怕還在後麵。
他按了按腰間冰冷的繡春刀柄,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寒鋒。
埋下的暗樁已經發芽,但在這黑暗遍布的荊棘叢中,想要長成參天大樹,還需要更多的血與火的澆灌。而他們,才剛剛踏入風暴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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