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朱由檢的聲音恢複了平淡,“傳信給李若璉,西北的‘鷂子’,再加派一倍人手。盯緊!我要知道每一股流民聚集的位置、規模、領頭的是誰、動向如何!特彆是這個‘王二’!還有,地方官府的動向、府庫虛實、賑濟的公文走到哪一步了…事無巨細,我要最快知道!”
“是!奴才這就去辦。”方正化躬身領命。
“另外,”朱由檢的目光掃過窗欞,投向西北方向的天空,那裡一片湛藍,不見一絲雲彩,“告訴京畿附近幾個皇莊的管事太監,從今日起,所有水井、水車、溝渠,每日檢修,不得懈怠。儲水的池子,能挖深就挖深,能擴大就擴大。還有,莊子裡存糧…清點清楚,未得本王手令,一粒米也不許外流!”
方正化心中一凜:“王爺是擔心…京畿也會…”
“未雨綢繆罷了。”朱由檢收回目光,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少年人特有的、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表情,仿佛剛才那個眼神銳利、發號施令的人不是他。“天有不測風雲嘛。再說了,本王莊子裡那些瓜果,沒水澆灌,蔫了多可惜?本王還想吃口甜西瓜呢。”
方正化:“……”王爺您這彎兒轉得也太快了!前一秒還是憂國憂民雖然憂的是自家產業),下一秒就惦記上西瓜了?他隻能低頭應道:“奴才明白,這就吩咐下去,定讓王爺今夏的西瓜又大又甜。”
“嗯,”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仿佛真在琢磨西瓜的甜度。他這才像是剛想起旁邊還有個捧著參湯碗、聽得雲裡霧裡但大氣不敢出的陳子安,臉上重新掛起溫和的笑容,“陳先生?”
“啊?王爺!”陳子安一個激靈,差點把參湯灑了。
“方才本王與老方說的,都是些無趣的閒事。”朱由檢擺擺手,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先生不必理會。你安心住下,先把府裡和工坊的賬理清楚。那‘簡單’的學問,回頭本王再教你。這參湯涼了,快喝了吧。”
陳子安連忙應聲,心裡卻像揣了個兔子。無趣的閒事?又是滴雨未落,又是流民聚集,還有那個聽起來就不好惹的“白水王二”…這能是閒事?王爺這“體弱喜靜”的表象下,到底藏著多少驚濤駭浪?他越發覺得這信王府深不可測,捧著碗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老方,送陳先生去安置吧。好生歇著,來日方長。”朱由檢下了逐客令。
方正化立刻上前,引著還有些魂不守舍的陳子安退出了偏殿。殿內恢複了寂靜,隻剩下檀香燃燒的微響。
朱由檢獨自坐在圈椅裡,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扇雕花木窗。五月的暖風帶著花香吹進來,拂過他的臉頰。遠處宮牆巍峨,飛簷鬥拱在陽光下閃著金光,一片盛世太平的景象。
然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這眼前的繁華,越過千山萬水,落在了那片正在烈日下龜裂、呻吟的黃土高原上。乾涸的河床,枯死的禾苗,絕望的農人,還有那如同野草般在荒塬上悄然滋生的、名為“王二”的火星…
“小冰河期…”他無聲地默念著這個來自未來的名詞,唇邊泛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曆史的大幕已經拉開,毀滅的序曲正在西北荒涼的土地上奏響。
魏忠賢?東林黨?遼東後金?這些都將是擺在明麵上的敵人。而此刻,一個無聲無息、卻足以吞噬一切的巨獸——饑餓,正從大地的裂縫中緩緩爬出。
他需要時間。需要更多的焦炭煉出好鐵,需要更多的顆粒火藥武裝新軍,需要水泥築起堡壘,需要高產作物填飽肚子…需要他精心編織的網,能兜住這即將傾瀉而下的滔天洪流!
方正化送完人,悄無聲息地回到殿內,垂手侍立。
朱由檢沒有回頭,依舊望著窗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老方。”
“奴才在。”
“告訴李若璉,”朱由檢的指尖在窗欞上輕輕劃過,留下一道微不可見的痕跡,“讓他的人…在陝甘之地,給我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我要知道,除了那個‘王二’,還有多少火星在冒頭。一粒…也不能漏掉。”
“是!”方正化躬身,心頭凜然。他感覺到,王爺平靜的語氣下,是山雨欲來的凝重。
朱由檢收回手,負在身後。窗外的陽光明媚依舊,映在他年輕的側臉上,一半明亮,一半卻隱在殿內的陰影中。
西瓜?他無聲地笑了笑。但願今年夏天,真能吃到一口甜的。
他轉身,目光落在書案一角。那裡,靜靜躺著一本嶄新的賬簿,封皮空白,等待著新的主人用那“簡單”的符號去書寫。
而在賬簿的扉頁夾縫裡,一張不起眼的小紙條露出一角,上麵是方正化用蠅頭小楷記錄的寥寥幾筆:“王府火藥坊,新配顆粒藥,試爆時辰:明日午時三刻,城西皇莊外靶場。”
殿外的庭院裡,幾株精心培育的西瓜秧苗,在充足的澆灌下,正舒展著翠綠的藤蔓,迎著陽光,努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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