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卑職遵命!”王德貴像得了聖旨,精神一振,立刻從懷裡掏出一份卷宗,又對堂外喊了一聲:“帶人證!”
一個穿著破舊棉襖、縮頭縮腦的市井混混被兩個如狼似虎的番役推搡了進來。那混混一進堂,就被這肅殺的氣氛嚇得腿肚子轉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抬。
王德貴清了清嗓子,抖開那份卷宗,開始大聲宣讀,唾沫星子橫飛:“……經查,錦衣衛小旗趙鐵柱,心懷怨懟,勾結建奴細作!於天啟元年十月十五日夜,在其位於城西榆樹胡同的住處,收受建奴細作賄賂之遼東老山參半支!人證張二狗親眼所見,並指認無誤!贓物已被查獲!鐵證如山,不容狡辯!趙鐵柱,你認是不認?!”他越說越激動,手指幾乎要戳到趙鐵柱臉上,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踩著這顆“鐵頭”平步青雲的光明前景。
趙鐵柱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嘴角那絲嘲弄的弧度更深了。
“哦?”李若璉終於抬起了眼皮,目光如冷電般掃過王德貴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最後落在那瑟瑟發抖的人證張二狗身上。“人證?就是他?”他緩緩向前踱了一步,腰間的繡春刀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刀鞘上的睚眥獸頭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猙獰欲噬。
李若璉停在張二狗麵前,微微俯身,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張二狗,十月十五那晚,天上下的是雨,還是雪?”
張二狗猛地一哆嗦,頭埋得更低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回……回大人……是……是雨……小雨……”
“雨?”李若璉輕輕重複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玩味。他直起身,目光轉向王德貴,語氣陡然變得鋒利如刀,“王總旗,你查獲的那半支‘通敵鐵證’,那支遼東老山參,是在趙鐵柱家何處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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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貴被他看得心裡莫名一慌,強自鎮定道:“自然是在他臥房炕席底下!用油紙包著!藏得嚴實著呢!”
“炕席底下?”李若璉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笑意,那笑意卻絲毫未達眼底,反而讓整個偏堂的溫度驟降了幾分。“十月十五,京城秋雨連綿,陰冷潮濕。趙鐵柱家那破屋子,四處漏風,炕都是涼的。把人參——這等金貴怕潮的東西——藏在濕冷的炕席底下?”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針,刺向王德貴,“王總旗,你是覺得建奴細作蠢?還是覺得……這栽贓的人,蠢到了家?”
“我……”王德貴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被這突如其來的、刁鑽到極點的詰問問懵了。他哪想過這些細節?栽贓嘛,塞進去就完事了!
堂下那幾個原本事不關己的錦衣衛軍官,此刻眼神也變了。有人眉頭緊鎖,有人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鄙夷。孫雲鶴撚胡須的手指也停住了,三角眼眯得更細,狐疑地看向王德貴。
李若璉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這死寂的偏堂之上,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憤怒和冰冷的殺意,直指王德貴:
“王德貴!你克扣弟兄們拿命換來的軍餉、喝兵血的時候,手——抖不抖?!”
轟!
這句話如同一個無形的炸雷,狠狠劈在王德貴頭頂!
他渾身猛地一顫,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片死人般的灰敗!克扣軍餉!這是絕密!是他和王德貴私下分肥的勾當!這李閻王……他怎麼會知道?!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沒……沒有!我沒有!李若璉!你血口噴人!”王德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失聲尖叫,聲音都變了調,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色厲內荏。
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他失態尖叫的瞬間,一股濃烈刺鼻的腥臊味猛地彌漫開來!
隻見王德貴兩腿之間,那嶄新的青綠錦繡服褲襠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洇開一大片深色的、迅速擴大的濕痕!滴滴答答的液體順著褲管流下,在他腳邊積起一小灘渾濁的水漬。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偏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極度不堪的一幕驚呆了!孫雲鶴撚胡須的手指僵在半空,臉上的假笑徹底凝固,變得無比難看。堂下那幾個錦衣衛軍官,臉上瞬間寫滿了極致的錯愕、鄙夷,隨即又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目光在王德貴濕透的褲襠和李若璉冷硬如鐵的臉上來回掃視。
“噗嗤……”不知是誰,實在沒忍住,發出了一聲極低的、充滿嘲諷的笑聲。這笑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某種情緒。
王德貴整個人都傻了,他低頭看著自己濕透的褲襠,感受著那冰冷的黏膩,再抬頭看看堂上堂下那一張張或驚愕、或鄙夷、或憋笑的臉,巨大的羞恥和恐懼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徹底淹沒。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眼白一翻,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砰!”沉重的身體砸在地板上,濺起細微的塵埃。
“王總旗!”旁邊的番役手忙腳亂地去扶。
孫雲鶴的臉黑得像鍋底,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廢物!拖下去!”他氣得渾身發抖,三角眼怨毒地剜了李若璉一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鐵證?人證?此刻在王德貴這泡鳥麵前,全都成了天大的笑話!栽贓陷害的勾當,被李若璉三言兩語戳破,還附帶扒掉了王德貴的底褲!這臉,打得啪啪作響!
李若璉卻看都沒看癱軟如泥被拖出去的王德貴。他幾步走到依舊被縛著雙手、卻挺直如鬆的趙鐵柱麵前。
“鏘啷!”
一聲清越的金鐵交鳴!
李若璉腰間的繡春刀驟然出鞘,寒光一閃,快如閃電!冰冷的刀鋒精準無比地劃過趙鐵柱手腕上那象征性的麻繩。
麻繩應聲而斷!
緊接著,李若璉手腕一翻,刀柄朝前,那沉重的、帶著他掌心餘溫的繡春刀,被他穩穩地、重重地拍進了趙鐵柱下意識伸出的、布滿老繭和傷口的手中!
“刀,”李若璉的聲音低沉有力,清晰地響徹在死寂的偏堂裡,目光如炬,直視著趙鐵柱那雙翻騰著巨浪的眼睛,“拿穩了。”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瞬,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下次,”李若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趙鐵柱耳中,也仿佛敲在堂下每一個旁觀者的心上,“砍準點。”
趙鐵柱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下意識地收攏五指,粗糙的指腹緊緊握住那熟悉的、冰冷的刀柄!刀柄上殘留的屬於李若璉的體溫,和他自己掌心滾燙的血脈瞬間交融!三天來在詔獄中積壓的屈辱、憤怒,在方才王德貴尿褲子的極致鄙夷和此刻這柄刀帶來的滾燙力量衝擊下,轟然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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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頭,雙眼赤紅如血,喉嚨裡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那吼聲裡是滔天的委屈、是絕處逢生的狂喜、是想要毀天滅地的殺意,最終隻化為一聲震動屋瓦的咆哮:“卑職——謝李千戶明察!!”他單膝轟然跪地,膝蓋砸在青磚上發出一聲悶響,雙手將那柄失而複得的繡春刀高高托起,舉過頭頂!頭顱深深低下,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汙血,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冰冷的刀身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堂下死寂。那幾個旁觀的錦衣衛百戶、十百戶,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最初的震驚和鄙夷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動和難以置信。他們彼此交換著眼神,那眼神裡充滿了驚疑、探究,還有一絲連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光。
李閻王?這傳聞中刻板嚴苛、六親不認的活閻王……似乎,有點不太一樣?他竟真能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旗,硬生生撕開了王德貴、甚至隱隱指向田爾耕的遮羞布?
孫雲鶴臉色鐵青,霍然起身,袍袖一甩,連場麵話都懶得說,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偏堂,背影都透著狼狽和怨毒。
李若璉仿佛沒看見孫雲鶴的離去,他隻是看著跪在麵前、肩膀因激動而劇烈顫抖的趙鐵柱,眼神依舊冷硬,但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鬆動了一下。
“起來。”李若璉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平淡,“北鎮撫司的規矩,跪天跪地跪君父,跪我做什麼?”
趙鐵柱這才猛地回過神,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撐著刀柄站了起來。他握著刀,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指關節因用力而再次發白,手背上剛剛結痂的傷口又崩裂開,滲出細小的血珠。他渾然不覺,隻是緊緊、緊緊地攥著那刀柄,仿佛攥住了失而複得的命根子,又像是抓住了一根足以支撐他在這黑暗世道裡繼續挺直脊梁的擎天巨柱。
李若璉不再看他,轉身便走。方正化如同他的影子,無聲跟上。
偏堂裡隻剩下趙鐵柱粗重的喘息,和那幾個尚未離去的錦衣衛軍官。他們的目光複雜地落在趙鐵柱身上,又飄向李若璉消失在門口那挺拔如槍的背影,最終,幾道視線無聲地撞在了一起。其中一個絡腮胡百戶,用幾乎微不可察的幅度,朝著李若璉離去的方向,輕輕、卻極其鄭重地點了下頭。旁邊兩人眼神閃爍,也若有所思。
趙鐵柱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胸腔裡翻江倒海的情緒。他緩緩抬起手,用指腹摩挲著冰冷光滑的刀鐔,感受著那睚眥獸頭熟悉的紋路。就在他指尖觸碰到獸頭那凸起的、象征複仇的猙獰眼珠時——
“嘩啦!”
偏堂那扇糊著高麗紙的雕花木窗外,正對著的一株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上,一片濃密的枝葉毫無征兆地劇烈晃動了一下!
像是被疾風掃過,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剛剛從那裡倉促地彈開、隱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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