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八月壬戌日公曆1627年8月18日)。
距離寧遠大捷的消息震撼京城不過兩日,距離福王世子朱由崧秘密啟程進京的密報傳來也僅僅一日。信王府密室內,空氣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方正化垂手肅立,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剛剛低聲彙報完最新的、令人窒息的消息:
“王爺,宮裡眼線拚死傳出消息……萬歲爺……昨夜子時三刻,再次嘔血昏迷!太醫院院正施針灌藥,至今未醒!脈搏……脈搏已微不可察!魏忠賢已下令封鎖乾清宮,除其心腹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塗文輔親自帶人守在宮門外!另外……東廠番子今日一早,便盯上了‘福源號’李若璉白手套商號)在城西的貨棧!”
朱由檢站在巨大的京城輿圖前,背對著方正化,手指正死死按在代表“朝陽門”和“錦衣衛南鎮撫司”的位置上,那裡標注著兩個鮮紅的“必殺”標記。聽到最後一句,他猛地轉身,眼中寒光暴射:“福源號?魏閹的鼻子倒是靈!”
“是!”方正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老奴推測,可能是上次沈掌櫃硝石被扣時,王爺您讓老奴送去‘壓驚’的那箱珠寶……太過紮眼,引起了閹黨注意。他們順藤摸瓜,查到了福源號與王府的些許聯係。雖無實據,但此刻……他們已是驚弓之鳥,寧可錯殺!”
“驚弓之鳥?”朱由檢冷笑一聲,聲音如同冰碴摩擦,“那就讓他們再驚一驚!李若璉呢?他的‘必殺’名單預案呢?!”
話音剛落,書房門被猛地推開!李若璉如同一陣裹著血腥氣的狂風般卷了進來。他雙眼赤紅,布滿血絲,頭發淩亂,身上的飛魚服沾滿了塵土和不知名的汙漬,腰間雁翎刀的刀鞘甚至帶著幾道新鮮的刮痕,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如同剛從地獄爬出來的凶悍氣息。
“王爺!”他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名單上十七個‘必殺’目標,其住所、班值路線、護衛力量、常去之地、乃至相好的窯姐兒住處,末將都已摸清!清除預案在此!”他雙手呈上一份厚厚的、墨跡未乾的卷宗,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和簡易路線圖,甚至還有幾處暗紅色的、疑似血跡的斑點!
朱由檢一把抓過卷宗,快速翻閱。目光掃過“朝陽門守將張彪,每日卯時三刻自宅邸出發,經柳樹胡同、帽兒巷至朝陽門,隨行親兵四人……可於帽兒巷中段設伏,以強弩狙殺,製造劫財假象……”,“錦衣衛南鎮撫司鎮撫使劉金吾,好賭,常宿於城南‘聚寶賭坊’三樓雅間,護衛兩人……可於其歸途僻巷,以毒針襲殺,偽作暴斃……”等等詳儘到令人發指的方案。
“人手呢?”朱由檢頭也不抬地問。
“末將已從新軍燧發衛隊)和絕對可靠的錦衣衛舊部中,挑選出三十名死士!個個身手了得,悍不畏死!分成五組,每組負責三至四個目標!武器、毒藥、強弩、偽裝衣物、撤退路線,均已備齊!隻待王爺一聲令下!”李若璉眼中閃爍著近乎瘋狂的殺意,“末將親自帶隊,確保萬無一失!殺他個乾乾淨淨!”
方正化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後背冷汗涔涔。這李若璉……簡直是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他毫不懷疑,隻要王爺點頭,這三十名死士能在一天之內,讓京城多出十幾樁看似意外或仇殺的命案!
朱由檢合上卷宗,目光如電,直視李若璉:“好!預案本王準了!人手、武器,按計劃準備。但行動時間……暫緩!”
“暫緩?!”李若璉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不解和急切,“王爺!閹黨已經嗅到味道了!福源號被盯上就是明證!再不動手,等他們反應過來……”
“動手是必然!”朱由檢打斷他,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但不是現在!現在動手,打草驚蛇!魏忠賢必然狗急跳牆,提前發動!我們的目標,是雷霆一擊,犁庭掃穴!不是打草驚蛇,讓毒蛇縮回洞裡!”
他走到書案前,拿起一份密封的文書:“眼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立刻去辦!”
李若璉強壓下心中的殺意,抱拳道:“王爺請吩咐!末將萬死不辭!”
“遼東!”朱由檢將文書遞給他,“寧遠剛經曆血戰,紅夷大炮消耗巨大,火藥、炮彈必然緊缺。努爾哈赤雖退,但皇太極新立,後金報複隨時可能再來!袁崇煥……需要支援!”
李若璉一愣:“支援?王爺,朝廷的補給……”
“指望兵部和崔呈秀?”朱由檢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他們不克扣軍餉、以次充好就不錯了!本王要你,立刻動用最隱秘的渠道,將這批東西,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送到寧遠,交到袁崇煥手中!”他指了指文書,“具體清單、交接方式、暗號,都在裡麵。記住,絕對保密!絕不能與福源號或任何已知的王府產業扯上關係!用全新的、從未啟用過的暗線!”
李若璉接過文書,入手微沉。他瞬間明白了王爺的用意——這是在為未來布局!在魏閹倒台之前,先給遼東這顆釘子,再釘上一枚由信王府提供的、更鋒利的楔子!他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重重點頭:“末將明白!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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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朱由檢叫住他,眼神銳利如刀,“還有,讓你的人,想辦法接觸一下剛從寧遠回來的信使或者低級軍官,本王要最真實的寧遠戰況!特彆是紅夷炮的使用效果!以及……袁崇煥對之前那批‘特殊軍械’指上次秘密輸送的顆粒火藥和炮彈)的評價!”
“是!”李若璉再次抱拳,轉身大步流星地衝了出去,帶起一陣風。
李若璉一走,密室內的氣氛並未輕鬆多少。方正化憂心忡忡:“王爺,福源號被盯上,我們與遼東的這條線……”
“斷!”朱由檢斬釘截鐵,“立刻通知陳子安賬房總管),福源號所有賬目、人員,全部轉入地下!明麵上的生意,能停則停,不能停的,找可靠之人頂替掌櫃,與王府徹底切割!必要時……可以‘失火’!”他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方正化心中一凜:“老奴明白!”
“另外,”朱由檢走到窗邊,望著外麵陰沉的天色,“給宋應星傳信,工坊那邊,開花彈和新式火炮的研製,再加把勁!寧遠的炮聲,讓本王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差距!我們的炮,要更快、更準、更狠!”
“是!”
寒風如刀,割裂著遼東大地。寧遠城頭,硝煙尚未散儘,城牆上布滿了炮火轟擊的焦黑痕跡和斑駁的血跡。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硫磺、血腥和焦糊味。守城的士兵們裹著破舊的棉襖,在寒風中瑟縮著,眼神疲憊卻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絲警惕。
距離寧遠城西北三十裡,一處荒僻的山坳中。寒風卷著雪沫,發出嗚嗚的怪響。幾輛覆蓋著厚厚油布、看似普通的騾馬大車,停在一處背風的岩石後。七八個穿著厚實羊皮襖、戴著狗皮帽、滿臉風霜的“行商”或“腳夫”,正圍著一小堆篝火取暖。篝火上架著一個鐵壺,煮著雪水。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麵容被寒風吹得通紅皸裂,正是李若璉的心腹,錦衣衛小旗趙鐵柱。他搓著手,低聲咒罵著:“這鬼天氣!比北鎮撫司的冰窖還冷!兄弟們,都精神點!貨不能凍著,更不能有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