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聽得昏昏欲睡，眼皮直打架。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棚屋門口出現了幾個人影。為首那個穿著寶藍綢衫的年輕公子，氣度不凡，正靜靜地看著他們。柱子一個激靈，睡意全無，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吳文遠也看到了朱由檢，連忙停下講解，躬身行禮：“朱公子！”
少年們也跟著慌亂地行禮。
朱由檢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目光在少年們臉上掃過，最後落在柱子身上：“你叫柱子？”
柱子一愣，沒想到這位看起來就很有錢的公子會直接問自己，連忙站起來，有些局促地應道：“是……是俺！”
“方才聽你解釋‘人’字，說得有趣。”朱由檢微微一笑，“兩條腿岔開站著……倒也形象。不過，你可知道，為何人要識字？”
柱子撓撓頭，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認……認路牌？免得走錯路？”
棚屋裡又是一陣低笑。
朱由檢也笑了：“也對，也不全對。識字，是為了明理，是為了懂這天地運轉的道理，是為了……掌握力量。”
“力量？”柱子眼睛一亮，對這個詞很敏感，“識字還能有力量？能……能打韃子？”
“當然能！”朱由檢肯定道，“知道為什麼投石機能把石頭扔得遠嗎？知道為什麼船能在水上漂嗎？知道為什麼火銃能射出彈丸嗎？這些，都需要道理！懂了道理，就能造出更好的投石機，更大的船，更厲害的火銃！這，就是知識的力量！比蠻力，強百倍！”
柱子聽得似懂非懂，但“更厲害的火銃”幾個字，讓他心頭一陣火熱！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朱由檢不再多說，轉向吳文遠：“吳先生辛苦了。除了識字算數，格物道理也要講。簡單些，有趣些，讓他們知道這世間萬物，皆有規律可循。”
“是，公子！”吳文遠恭敬應道。
離開棚屋，朱由檢在管事的引領下，來到農莊後院一處更僻靜的工棚。這裡，幾個工匠正在忙碌。其中一個身材壯碩、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正是李若璉從匠戶中“解救”出來的能工巧匠，魯大。
魯大正帶著幾個手腳麻利的少年，圍著一個簡易的木架。木架上架著一根粗長的圓木，圓木一頭用繩索捆著一塊大石頭，另一頭則固定著幾根木棍組成的杠杆裝置。
“都看好了！”魯大嗓門洪亮，指著那裝置，“這叫杠杆！四兩撥千斤的道理！你一個人搬不動這塊石頭，但用上這玩意兒，輕輕一壓這頭……”他抓住杠杆的長臂，用力往下一按！
“嘎吱——”
杠杆轉動，捆著石頭的那一頭緩緩升起！雖然魯大也憋得臉紅脖子粗，但那塊需要兩三個壯漢才能搬動的石頭，確實被他一個人撬離了地麵！
“哇！”圍觀的少年們發出一陣驚歎！柱子更是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看見沒？！”魯大得意地鬆開手，石頭“咚”一聲落回地麵，“這就是巧勁！這就是道理！懂了道理，力氣小的也能乾力氣大的活！”
“魯師傅！這……這咋弄的？教教俺！”柱子忍不住喊道，擠到最前麵。
“想學？”魯大瞥了他一眼，“行！先給我把這杠杆的原理畫出來！畫不明白，彆想上手！”
柱子：“……”臉頓時垮了。又是畫圖！
朱由檢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嘴角微揚。他注意到，石鎖也在人群中，雖然沒像柱子那樣激動，但眼神專注地看著那杠杆裝置，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比劃著什麼。
“王爺……哦不，公子，”方正化湊近一步，低聲道，“魯大這法子不錯，寓教於樂。就是……有點費木頭。”他心疼地看著地上散落的木屑，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半步，遠離可能濺起的塵土。
“無妨。”朱由檢擺擺手，“讓他們折騰。實踐出真知。”
就在這時，魯大看到了朱由檢，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小跑過來行禮：“公子！您來了！”
“嗯，魯師傅忙你的。”朱由檢點點頭，“這水泥……用著可還順手？”他指了指工棚角落堆放的幾袋灰色粉末和旁邊用水泥砌築的一個小蓄水池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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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太順手了！”魯大頓時來了精神，指著那蓄水池，“公子！這‘水泥’真是神了！和水一和，抹上就成！乾了比石頭還硬！還結實！砌牆、抹地、修水池，再好不過！比三合土強百倍！就是……就是味兒有點嗆，灰大，乾活得捂著點口鼻。”
方正化一聽“灰大”，立刻又警惕地後退半步，下意識地捂了捂鼻子，同時緊張地檢查自己的靴子。
朱由檢笑了笑：“灰大不怕，好用就行。以後蓋房子、修堡壘、築路，都用得上它。魯師傅，這些孩子，有對格物感興趣的，你多帶帶。”
“公子放心！包在俺身上！”魯大拍著胸脯保證。
朱由檢又看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忽然，他目光一凝，落在遠處牆角。隻見石鎖不知何時蹲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根小木棍，正對著地麵上一小堆水泥粉末，小心翼翼地比劃著，似乎在模仿魯大剛才的杠杆結構。他神情專注，連朱由檢走近了都沒發覺。
“在畫什麼？”朱由檢輕聲問道。
石鎖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到是朱由檢，連忙站起來，有些慌亂地把木棍藏在身後：“沒……沒什麼……公子……”
朱由檢低頭看去，隻見泥地上，用木棍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杠杆示意圖，雖然簡陋，但支點、力臂、重物，竟都標得似模似樣！
“你畫的？”朱由檢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石鎖臉一紅，點點頭：“俺……俺看魯師傅弄的……就……就想試試……”
“很好！”朱由檢讚許地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這個圖。以後，會有大用。”他心中暗喜，這石鎖，心思縝密，善於觀察和模仿，是個好苗子！
石鎖受寵若驚，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就在這時，方正化快步走到朱由檢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公子！剛收到消息……福王世子朱由崧的車駕……已入朝陽門！魏忠賢親自出宮迎接！此刻……怕是已到魏府了！”
朱由檢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他最後看了一眼還在專注畫圖的石鎖和遠處圍著魯大嚷嚷的柱子，轉身，聲音低沉而果斷：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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