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一處新落成的院落靜靜矗立。青磚黛瓦,飛簷鬥拱,乍看之下,不過是座規模稍大的普通宅邸,與京中達官貴人的彆院並無二致。然而,門楣上那塊簇新的黑底金字匾額,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窮理致知”。
這四個字,是徐光啟徐閣老親筆所題,筆力遒勁,透著一股子老學究的莊重。可問題是,這地方既不叫“書院”,也不叫“精舍”,偏偏叫“格物院”。在滿腦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讀書人看來,這名字透著股不務正業的邪氣。
此刻,格物院正門大開,卻不見車水馬龍。受邀前來的,除了格物院的實際主持者宋應星,以及幾位被秘密招募、此刻還穿著粗布短褂、神情局促的工匠頭目,便隻有寥寥數人:一身素淨儒袍、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的徐光啟徐閣老;他身後跟著同樣一臉嚴肅、眼神卻透著新奇的學生孫元化;再往後,則是信王府大總管方正化,他今日罕見地沒穿內侍服飾,而是一身低調的管事常服,腰杆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確保連隻可疑的蒼蠅都飛不進來。
哦,還有一位,溫體仁溫大人。這位禮部侍郎是被徐光啟硬拉來的,美其名曰“觀禮”,實則徐閣老存了點心思,想借機讓這位朝中頗有分量的同僚,見識見識這“奇技淫巧”背後的門道。溫體仁麵上掛著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眼神卻像探照燈似的在那些粗糙的木架、鐵器、以及一些他完全叫不出名字的古怪裝置上逡巡,心裡嘀咕著:“信王殿下這是……又在玩什麼新花樣?弄這麼大個院子,就為了擺弄這些匠人的玩意兒?”
“咳咳……”一陣刻意壓低的咳嗽聲從內堂傳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信王朱由檢,披著一件略顯寬大的素色錦袍,臉色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蒼白,在兩名小太監的攙扶下,慢悠悠地踱了出來。他腳步虛浮,眼神似乎也有些迷離,活脫脫一副久病初愈、強撐著出來見客的模樣。
“徐先生,孫先生,溫大人……有勞諸位蒞臨。”朱由檢的聲音帶著點氣弱,對著眾人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溫體仁時,還特意“虛弱”地笑了笑,“本王……咳咳……前些日子偶感風寒,未能遠迎,失禮了。”
方正化立刻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扶住朱由檢的手臂,低聲道:“殿下,您身子要緊,還是坐下說話吧。”他動作自然,眼神裡卻寫滿了“殿下您這戲是不是有點過了?”的無聲吐槽。
朱由檢借勢在早已備好的太師椅上坐下,又咳了兩聲,才看向宋應星:“宋先生,都準備好了?”
宋應星今日特意換了一身洗得發白的儒生袍,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隻是那雙因常年擺弄器械而略顯粗糙的手,和他眼中壓抑不住的興奮光芒,暴露了他與純粹讀書人的不同。他深吸一口氣,對著朱由檢和眾人深深一揖:“回稟殿下,徐閣老,諸位大人,一切準備就緒。今日……今日便由在下,為諸位演示這‘力學’之基礎,首講‘杠杆與滑輪省力之理’!”
“杠杆?”溫體仁撚著胡須,微微皺眉,“可是那撬石移木的撬棍?此乃工匠粗鄙之術,何須如此鄭重其事,另立門戶?”
徐光啟捋須笑道:“溫大人此言差矣。撬棍雖微,其中蘊含之理卻可通天地。阿基米德曾言:‘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整個地球。’此非虛言也。今日宋先生所講,便是這撬動萬物之根本道理。”
“撬動地球?”溫體仁失笑搖頭,“徐閣老,您這未免太過……天方夜譚了。”他雖知徐光啟精通西學,但這話聽著實在像癡人說夢。
朱由檢靠在椅背上,半眯著眼,仿佛精神不濟,心裡卻在瘋狂吐槽:【天方夜譚?老溫啊老溫,等會兒彆驚掉你下巴!宋老師,看你的了!】
宋應星沒有爭辯,隻是走到院子中央。那裡早已架設好一個巨大的木製框架。框架一側,吊著一個足有磨盤大小、看起來沉甸甸的石鎖,少說也有幾百斤。石鎖下方,連接著一根粗壯的木杆——杠杆。杠杆的另一端,則係著幾根繩索,繩索繞過幾個固定在架子上的木輪滑輪),垂落下來。
“諸位請看,”宋應星指著那石鎖,“此物重約三百斤。若以人力直接提起,非三五個壯漢不可為。”
他拍了拍手,一個穿著短褂、肌肉虯結的工匠走上前,憋紅了臉,使出吃奶的力氣,也隻能將那石鎖微微撼動,離地不過寸許,便再也提不動了。工匠喘著粗氣退下。
“然,若借杠杆之力……”宋應星走到杠杆長臂的一端,那裡垂下的繩索末端,是一個小巧的、僅容一人站立的木製踏板。他站了上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溫體仁更是瞪大了眼睛,心道:【這宋應星看著文弱,莫非想自己拉動?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隻見宋應星深吸一口氣,雙腳在踏板上用力一蹬!
吱呀——
杠杆發出一聲輕響。令人驚掉眼球的一幕出現了:那沉重的石鎖,竟然隨著宋應星這看似輕鬆的一蹬,緩緩地、平穩地升了起來!離地一尺、兩尺……直到與架子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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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工匠頭目們忍不住發出低低的驚呼,他們雖然參與製作,但親眼看到效果還是震撼不已。
孫元化眼中精光爆射,喃喃道:“妙!妙啊!省力如此之多!”
徐光啟含笑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
溫體仁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撚胡須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嘴巴微張,顯然被這“違反常理”的一幕驚得不輕:【這……這怎麼可能?他一個人……就拉起來了?】
朱由檢適時地“虛弱”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奇:“哦?竟如此省力?宋先生,此乃何故?”
宋應星從踏板上跳下,石鎖也緩緩落回原位。他走到杠杆旁,指著支點、力臂,開始講解:“殿下請看,關鍵在於此處支點,以及力臂長短之比。此乃杠杆省力之根本。所謂‘四兩撥千斤’,其理便在於此。”
他講得深入淺出,結合實物,將杠杆原理闡述得清晰明了。接著,他又演示了滑輪組——單滑輪改變方向,定滑輪組省力。當看到宋應星僅憑一人之力,通過一組複雜的滑輪,輕鬆拉起比剛才那個石鎖更重的鐵砧時,溫體仁的下巴已經快掉到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