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化學黎明
秋陽透過格物院破窗欞斜斜切進來,在青磚地上畫出歪歪扭扭的金線。宋應星蹲在土灶前,鼻尖沾著塊黑灰,正用根竹片攪著陶甕裡的深褐色液體。那液體咕嘟咕嘟冒著泡,像極了去年他在蘇州看到的糖稀,可湊近一嗅——好家夥,酸得人牙根直打顫,混著股子嗆嗓子的辣氣,活像把陳醋和辣椒麵攪和了煮。
宋先生,火候過了。朱由檢倚著門框,手裡攥著半塊冷卻的銅錠。他穿月白直裰,腰間掛著個皮質筆袋,倒像是來書院聽課的書生,偏生袖中還彆著根細鐵條——那是方才測爐溫用的。
宋應星抬頭,絡腮胡被爐煙燎得東一撮西一撮,活像隻炸毛的老狐狸:殿下說的極是!昨日算的是文火慢煨,偏生今早風向轉了,灶膛裡的熱散得快......他抹了把汗,手腕上的粗布袖子滑下來,露出胳膊上一道新疤,您瞧,為這濃硫酸,小的都成花臉了。
陳子龍抱著個陶罐從偏房跑進來,十六歲的少年束著青布頭巾,跑起來發辮亂顫:先生!硝石粉備好了,要加多少?他眼睛亮得像星子,懷裡陶罐還飄出股子鹹腥氣——這是今早剛從鳳陽運來的粗硝,雜質多得能硌牙。
慢著慢著。朱由檢走過去,指尖輕輕敲了敲陶罐,粗硝得先過篩。上回你說篩網孔眼太大,硝粒裡混著沙礫,熬出來的火藥總炸膛。他從袖中摸出個鐵皮小盒,打開來是層細如發絲的銅網,用這個試試。
宋應星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接,卻被陳子龍搶先一步。少年捧著銅網跑到灶邊,踮腳把陶罐裡的硝石倒上去。細密的網眼果然濾下不少碎石砂礫,剩下的硝粉白得晃眼,像撒了把新下的雪。
妙啊!宋應星拍著大腿,殿下這篩法,比我那粗陶篩強十倍!他轉身要抓銅網,卻被朱由檢笑著推開:且慢,等濾完再說。說著便俯身看那煮硫酸的陶甕,這顏色對嗎?我記得濃硫酸該是澄清的,像你上次熬的糖稀成了琥珀色。
該是如此。宋應星湊近些,鼻尖幾乎要貼在甕沿,隻是這氣味......話音未落,甕裡突然地冒起股白汽,比剛才更濃了,熏得人睜不開眼。
不好!陳子龍尖叫一聲,往後蹦了個踉蹌,撞翻了旁邊的瓦罐。瓦罐裡裝的是清水,潑在灶火上,騰起大片水蒸氣。宋應星慌忙去扶陶甕,手腕卻被飛濺的沸液燙到,地抽了口冷氣。
朱由檢反應極快,一把拽過宋應星往後拖,同時抄起牆角的濕麻布蓋在陶甕上。一聲,白汽裹著熱氣從麻布縫隙裡竄出來,像條吐信的毒蛇。
等霧氣散了,眾人湊近一看——陶甕裡的液體不知何時變成了透亮的琥珀色,表麵浮著層油狀物,湊近聞,酸得人直掉眼淚,卻沒了那股子嗆嗓子的辣氣。
成......成了?宋應星盯著甕裡的液體,聲音都在抖。他伸出燙紅的手指,小心翼翼蘸了點,放在舌尖——立刻齜牙咧嘴地甩手,酸!真酸!比醋坊的陳醋還酸十倍!
濃度夠了。朱由檢用鐵片刮下點液體,滴在青石板上,你看,這腐蝕性。等冷卻了,用玻璃瓶裝起來。他轉頭看向陳子龍,你去把庫房的硼砂拿兩斤來,再燒壺熱水。
硼砂?陳子龍愣住,要那做什麼?
做防護。朱由檢笑了笑,等會兒你要解觸這酸,得先塗層硼砂水。不然......他指了指宋應星的燙傷,小心變成烤紅薯。
宋應星這才反應過來,摸著自己發紅的胳膊直咧嘴:殿下早知道會炸?
我哪知道。朱由檢攤手,不過根據前世的知識,濃硫酸製備時容易沸騰飛濺。剛才那下,八成是爐溫太高,水分蒸發太快。他蹲下來收拾地上的碎陶片,好在有驚無險。
可算成了!宋應星搓著手,眼裡放光,有了這濃硫酸,咱們就能製硝化棉了!那玩意兒......他壓低聲音,比火藥猛得多,打炮的話,能多炸出三裡地!
先彆急。朱由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硝化棉得用濃硫酸和濃硝酸混合液浸泡棉花,再水洗晾乾。這一步更險,稍有不慎就是火藥堆。他看了眼天色,今兒先收工,把這些東西封好。明日讓李若璉派兩個可靠的人來,專門看守實驗室。
得嘞!宋應星應著,突然捂住肚子,哎喲,餓死我了。自打進了這實驗室,我就沒正經吃過飯。方才熬酸時,聞著味兒直犯惡心......
廚房燉著雞湯呢。陳子龍搶著說,我去端!說著便往外跑,卻被朱由檢叫住:等等。
少年頓住腳步,回頭眨眨眼:殿下還有事?
去膳食房說一聲,給宋先生加碗藕粉。朱由檢摸出塊碎銀丟過去,再讓廚房彆用蔥蒜爆鍋——宋先生聞不得那味兒。
知道啦!陳子龍接過銀子,一溜煙跑了。
宋應星看著少年的背影,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起來:殿下待下人這般體貼,難怪連宮裡的老太監都說,信王府比金鑾殿還暖和。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是自然。朱由檢彎腰撿起塊被酸腐蝕的銅片,對著光看,人得將心比心。你對這實驗室上心,我把心腹都交給你;你對底下人好,他們自然肯賣命。他頓了頓,再說......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若璉掀簾進來,腰間佩刀撞在門框上,響了一聲。他麵色凝重,額頭還掛著汗:殿下,東廠的番子在外麵轉悠。方才我讓小安子去打聽了,說是魏公公派他們來巡查皇莊,可這都轉悠半個時辰了。
宋應星的臉地白了,手忙腳亂要去蓋陶甕:那......那咱們趕緊把這硫酸......
慌什麼。朱由檢按住他的手,李總管,把實驗室的門從外頭鎖了。再讓小安子去跟番子說,信王在裡頭抄《女誡》,沒空見人。他轉頭看向宋應星,你把這罐濃硫酸藏到床底下的暗格裡——就是上次放《天工開物》抄本的那處。
可......
放心。朱由檢拍了拍他的肩,魏忠賢要是敢闖進來,我便讓他嘗嘗這濃硫酸的滋味。他指了指牆角堆著的幾壇硝石,再說了,真要鬨起來,這實驗室裡的火藥原料,夠把整個院子炸上天。
李若璉應了聲,轉身出去鎖門。宋應星這才擦了擦汗,蹲在地上收拾殘局:殿下,您說魏忠賢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八成是。朱由檢撿起塊燒焦的木炭,在地上畫著圈,最近咱們搞的動靜太大——玻璃坊、軍工島、格物院,哪樣不紮眼?他抬頭看向窗外,不過沒關係,等咱們的新軍成了氣候,等遼東打了勝仗,就算他知道咱們在搞什麼,也得乖乖閉嘴。
宋應星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殿下,方才熬酸時,我瞧著那沸騰的白汽......他比劃著,要是把這汽收集起來,能不能做什麼?
那是硫酸霧。朱由檢笑了,等你研究到化合價的時候,就知道它的用處了。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去喝雞湯。今日我請客——用這濃硫酸換的。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院外傳來李若璉的低語:殿下,湯好了。
宋應星摸著餓扁的肚子,咽了口唾沫:這頓雞湯,怕是要喝出個名堂來。
那是自然。朱由檢推開門,秋陽正好照在他臉上,等咱們的硝化棉成了,等新軍的炮聲響徹遼東,這雞湯,可就比禦膳房的熊掌還香。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鳥鳴——不是尋常的雀兒,是格物院養的信鴿。朱由檢抬頭望去,隻見那鴿子撲棱棱落在窗台上,腿上綁著個小竹筒。
李若璉,去看看。他接過竹筒,抽出裡麵的紙條,展開一看,嘴角微微揚起,魏忠賢的儀仗隊,已經出午門了。
宋應星臉色一變:他......他要來?
怕是聽說了什麼風聲。朱由檢將紙條遞給他,不過沒關係。他摸了摸袖中的鐵條,咱們有的是準備。
窗外的風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磚地上。實驗室裡,陶甕裡的濃硫酸閃著琥珀色的光,像團凝固的火焰。而在更遠的地方,海島上的軍工基地裡,工匠們正打磨著燧發槍的槍管;皇莊的田壟間,番薯藤正順著竹架往上爬;京城的茶館裡,說書先生還在講著魏忠賢的豐功偉績。
沒人知道,一場改變大明的風暴,正從這間破落的實驗室裡,悄然醞釀。
本章完)
喜歡在造大明請大家收藏:()在造大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