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吏部衙門的後堂裡,考功司郎中周延儒正對著一份考評文書發愁,手裡的毛筆拿起又放下,墨汁都快滴到他那身嶄新的五品官袍上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周延儒擦擦額頭的汗,對著文書上的名字直嘬牙花子,“孫傳庭啊孫傳庭,你都在家丁憂三年了,怎麼突然就被人惦記上了?”
文書上白紙黑字寫著:孫傳庭,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原任順天府永清縣知縣,丁憂歸裡。考功司初評:中等。但旁邊卻有一行朱筆小字批注:此人素有才名,當細核其績,或可評優等。
這朱筆批注來得蹊蹺,既無署名也無官印,偏偏又寫在正式文書上。周延儒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
“老爺,溫大人府上來人了。”門外管家低聲通報。
周延儒一個激靈,趕緊整理衣冠:“快請!”
進來的是個青衣小帽的家仆,看似普通,眼神卻精明得很。他行了個禮,遞上一封信:“我家老爺聽聞考功司近日正在核驗官員考評,特讓小的送來今年新茶,請周大人品嘗。”
周延儒接過那封看似是信實則輕飄飄的“茶葉”,心裡明鏡似的——這哪是送茶,分明是溫體仁要插手今年考評。
打發走溫府下人,周延儒關上門,拆開信封。裡麵果然沒有茶葉,隻有一張薄紙,上麵列著七八個名字,每個名字後麵都標注著期望的考評等次。排在首位的正是溫體仁的侄子溫育仁,後麵赫然寫著“優等”。
“這可難辦了...”周延儒在屋裡踱步,“溫大人如今是禮部侍郎,又是浙黨領袖,他的麵子不能不給。可是這孫傳庭的朱批又是誰的手筆?能繞過直接管事的考功司員外郎,直接把批注寫在我這郎中才能看到的文書上...”
他哪裡知道,此刻就在吏部衙門對麵的一家茶樓雅間裡,兩個人正遠遠望著他辦公室的窗戶。
“李大人,您說這周延儒會買賬嗎?”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低聲問道。
被稱作“李大人”的男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心,周延儒這人精明得很。他看到那朱批,定會以為是哪位閣老的手筆,不敢不重視。再加上溫體仁也遞了條子,他反而會以為兩邊在較勁,更不敢輕易下定論了。”
這李大人不是彆人,正是錦衣衛千戶李若璉。而旁邊的商人,則是信王府名下諸多產業的管事之一。
“可若是周延儒真把孫傳庭評了優等,豈不是幫了咱們大忙?”商人疑惑道。
李若璉搖頭:“哪有這麼簡單。周延儒最是滑頭,他肯定會想辦法試探——要麼去打聽那朱批的來曆,要麼就把孫傳庭的考評暫時壓下。不過咱們要的就是這個‘不確定’。”
他放下茶杯,眼中閃過狡黠的光:“信王殿下說了,孫傳庭是埋在土裡的明珠,現在還不是他出土的時候。但隻要讓考評司對他的名字留下印象,等時機一到,這份‘或可評優等’的批注就是破土而出的第一縷陽光。”
正如李若璉所料,周延儒苦思冥想後,果然決定先去探探口風。
他先是去找了頂頭上司、吏部尚書王紹徽。這位天官大人是閹黨骨乾,此刻正為即將到來的京察忙得焦頭爛額。
“孫傳庭?”王紹徽頭也不抬地批著文書,“沒印象。考評的事你們考功司自己定奪,隻要不是特彆出格的,不必事事請示。”
周延儒碰了個軟釘子,又去找考功司的員外郎打聽。
“朱批?沒看見啊。”員外郎一臉茫然,“這幾日的考評文書不都直接送您那了嗎?”
周延儒這下更納悶了。他回到自己的值房,對著那文書看了又看,忽然發現那朱批的筆跡似乎有些眼熟。
“這...這怎麼像是...”他猛地想起什麼,急忙從櫃子裡翻出一份舊文書。那是去年皇帝賞賜魏忠賢的聖旨副本,上麵有天啟皇帝的朱批。
兩相對比,周延儒倒吸一口涼氣——那朱批的筆跡,竟與聖旨上的有七八分相似!
“難道是皇上...”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搖頭,“不可能,皇上怎麼會關注一個丁憂在家的七品知縣?”
但若不是皇上,誰又敢模仿禦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周延儒覺得自己捧了個燙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通報:“老爺,信王府來人了,說是送今年王府的節敬。”
周延儒一愣。信王朱由檢雖然地位尊貴,但向來深居簡出,與朝臣往來甚少,怎麼會突然給自己送節敬?
進來的是個麵白無須的中年太監,看著眼生,但舉止得體,一看就是宮裡出來的。
“周大人安好,”太監微微躬身,“信王殿下聽聞大人在考功司任職辛苦,特命咱家送來些許心意,還請大人笑納。”
周延儒連忙還禮:“不敢不敢,信王殿下太客氣了。不知公公如何稱呼?”
“咱家姓王,在信王府當差。”太監笑眯眯地說,遞上一個禮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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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接過一看,上麵不過是些尋常節禮,比起其他王府送的可謂寒酸。但他注意到禮單最後一行小字:附《永清縣誌》一套,供大人閒時翻閱。
“這...”周延儒有些疑惑,“王公公,這是...”
王公公依舊笑眯眯的:“殿下近日翻閱地方誌書,見永清縣在孫傳庭任內頗有政績,修水利、墾荒地、興學堂,很是讚賞。聽說孫知縣如今丁憂在家,覺得甚是可惜啊。”
周延儒頓時明白了——那朱批的來曆,以及信王府突然送禮的原因,都是為了這個孫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