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藥氣彌漫,檀香也掩不住那股垂死的氣息。
朱由檢跪在天啟帝榻前,握著皇兄枯瘦如柴的手,淚水漣漣。這不是偽裝,看著這個年僅二十二歲便生命垂危的年輕人,他心中湧起真實的悲哀。無論曆史上如何評價天啟皇帝,此刻的他隻是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一個未能儘享人生的兄長。
“皇兄…由檢在此…”他聲音哽咽,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一個少年弟弟應有的悲痛與無助。
天啟帝眼皮顫動,卻終究沒能睜開,隻從乾裂的唇間溢出一絲幾不可聞的呻吟。旁邊的禦醫輕輕搖頭,示意信王陛下已無力回應。
魏忠賢站在不遠處,鷹隼般的目光緊盯著朱由檢的每個表情。朱由檢能感受到那審視的視線,如同實質般刺在背上。他心中冷笑,麵上卻愈加悲戚,甚至因過度悲傷而身體微晃,險些栽倒。
“王爺保重!”一旁侍立的王體假意上前攙扶。
朱由檢借勢起身,用袖口拭淚,聲音微弱:“孤…孤心中悲痛,欲往偏殿稍歇…”
魏忠賢使了個眼色,兩個小太監立即上前:“奴婢伺候王爺。”
朱由檢心中明鏡似的,這分明是監視。他故作順從,由二人攙扶著走出寢殿。行至廊下,他忽然停步,似想起什麼,轉頭輕聲問道:“皇嫂可在宮中?孤當去問安。”
小太監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回道:“懿安皇後居於慈慶宮,隻是…”
“隻是什麼?”朱由檢眉頭微蹙。
“廠公有令,非常時期,各宮娘娘不宜多見外客。”那小太監低聲道,語氣恭敬卻堅定。
朱由檢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恍然與委屈:“原是廠公之意…但孤與皇嫂問安,敘家人之情,應無不妥吧?”他故意將魏忠賢的指令輕輕撥開,既不直接對抗,又堅持己見。
兩個太監一時語塞。信王畢竟是王爺,天啟帝唯一的弟弟,將來極有可能繼承大統,他們不敢過於強硬。
朱由檢不等他們回應,已邁步向慈慶宮方向走去。兩名太監隻得緊隨其後,一人悄悄使眼色,讓同伴速去稟報魏忠賢。
慈慶宮與前朝後宮的喧囂截然不同,這裡寧靜得仿佛時光停滯。朱由檢步入宮門,隻見庭院內菊花開得正盛,金燦燦一片,與宮中壓抑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懿安皇後張嫣正坐在亭中,麵前擺著一局殘棋。見朱由檢到來,她微微頷首,屏退了左右。
“由檢見過皇嫂。”朱由檢恭敬行禮。
張嫣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掃過他身後的兩個太監,淡淡道:“你二人且到門外等候,本宮與信王有話要說。”
那語氣平和卻自帶威嚴,兩個太監不敢違抗,隻得躬身退至宮門外。
待亭中隻剩二人,張嫣才仔細打量朱由檢,輕聲道:“皇上情況如何?”
朱由檢搖頭,麵色沉痛:“恐…恐不久矣。”
張嫣閉目片刻,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伸手輕撫棋盤上的棋子,聲音幾不可聞:“宮中耳目眾多,魏公公已掌控禁廷。昨日,乾清宮侍衛統領被換,新來的乃是田爾耕心腹。”
朱由檢心中一震。田爾耕是魏忠賢的義子,掌管錦衣衛,心狠手辣。這一變動意味深遠。
“皇嫂可知換了多少人?”他也壓低聲音,目光落在棋盤上,仿佛二人正在討論棋局。
張嫣移動一枚“炮”棋,聲音如蜻蜓點水:“不下二十人。西華門、東華門守衛也已更替。如今能自由出入的,唯有魏公公的手令。”
朱由檢指尖微顫。這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魏忠賢顯然已在為天啟駕崩後的權力交接做準備,甚至可能有意阻撓他順利繼位。
“皇嫂宮中可還安全?”他關切地問。
張嫣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慈慶宮尚好,他們還不至於明目張膽到本宮這裡撒野。但…”她輕輕推過一枚“相”棋,“宮內多有忠義之士,苦無主心骨。”
朱由檢會議。張嫣在暗示宮中有反對魏忠賢的力量,但需要有人牽頭。
“皇嫂可知王承恩?”朱由檢忽然問出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
張嫣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複平靜:“可是那個因頂撞客氏而被貶至惜薪司的小太監?”
朱由檢點頭。王承恩是曆史上崇禎皇帝最忠誠的太監,最終陪他一起自縊於煤山。朱由檢早已通過方正化暗中觀察此人多時,知其雖地位卑微,卻正直可靠。
“惜薪司管各宮柴炭供應,出入方便。”朱由檢若有所指地說。
張嫣是何等聰慧之人,立即明白其中含義。惜薪司負責宮中燃料供應,每日往來各宮,是最不引人注意卻又能夠暢通無阻的差事。
“本宮明日便覺宮中寒冷,需添炭火。”張嫣淡淡道,已然應允協助聯係王承恩。
朱由檢心中稍安,又道:“皇嫂可知英國公近日可好?”
張嫣目光微凝,明白朱由檢是在問勳貴集團的態度。英國公張維賢是勳貴之首,他的立場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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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夫人前日入宮問安,提及國公爺近來足疾複發,閉門謝客。”張嫣邊說邊移動一枚“馬”棋,“但聽說府上常有名醫往來。”
朱由檢心領神會。英國公稱病不出是避禍之舉,但仍在暗中活動名醫往來實為密客),這說明勳貴集團對魏忠賢專權不滿,正在觀望時機。
亭外秋風拂過,菊香淡淡。兩個看似閒談的人,卻在棋局間完成了重要情報的交流。
朱由檢忽然抬高聲音,讓遠處的太監也能聽見:“皇嫂這菊花開得真好,孤宮中也有幾盆,卻不及此間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