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偏殿內,檀香與藥味交織,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甜膩氣息。朱由檢端坐在臨窗的紫檀木圈椅上,目光低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袍上精致的雲紋刺繡。窗外秋陽斜照,將殿內浮動的微塵染成金色,卻照不進他眼底深處的思量。
方才與張皇後的會麵,收獲遠超預期。那份藏在玉佩中的名單,如同一把利劍,悄然劈開了魏忠賢對宮禁的絕對掌控。朱由檢心中快速盤算著哪些人可立即啟用,哪些需暗中觀察,哪些位置關鍵需優先打通…
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他的思緒。
魏忠賢在一眾太監的簇擁下步入偏殿,蟒袍玉帶,氣勢逼人。他手中捧著幾份奏折,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憂戚與恭敬。
“王爺安好。”魏忠賢微微躬身,聲音低沉而柔和,“陛下仍昏睡不醒,老奴心如火焚,然國事不可一日荒廢。這幾份奏折事關緊要,老臣不敢專斷,特來請王爺示下。”
朱由檢心中警鈴大作。老狐狸終於亮出爪牙了。他抬起頭,眼中適時泛起淚光,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廠公何出此言?皇兄尚在,孤一介藩王,豈敢僭越預政?一切但憑廠公與閣臣議定便是。”
他刻意讓聲音顯得稚嫩而無助,甚至故意讓最後一個字帶上一絲哽咽。
魏忠賢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審視,語氣卻愈加恭順:“王爺過謙了。陛下唯有您一弟,血脈相連,如今非常之時,正需王爺暫擔重任。”說著,他將奏折輕輕放在朱由檢麵前的案幾上。
朱由檢的目光掃過那幾份奏折,如同看著燙手山芋。他注意到魏忠賢的指尖在其中一份奏折上若有似無地停頓了一刹。
“那…那孤便看看,隻是孤年輕識淺,最後還需廠公定奪。”朱由檢怯生生地伸出手,指尖微顫地翻開最上麵那份奏折。
竟是陝西巡撫奏報延安府大旱,饑民遍野,請撥糧賑災的急奏!
朱由檢的心臟猛地一縮。來自現代的靈魂深知這場旱災隻是小冰河期肆虐的開始,未來十餘年,這樣的災難將周而複始,最終成為壓垮大明的最後一根稻草。理智告訴他,必須立即調撥糧草,妥善安置流民,否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但他抬起眼,看到的卻是魏忠賢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正靜靜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表情。
朱由檢深吸一口氣,突然撲在案上哽咽起來:“嗚…百姓何辜,遭此大難!皇兄啊,你若安好,豈容子民受此苦楚…”他哭得情真意切,肩膀微微聳動,將一個憂心兄長又悲憫百姓卻無能為力的少年王爺演繹得淋漓儘致。
魏忠賢靜靜地等著,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催促。
哭了片刻,朱由檢才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魏忠賢:“廠公,此事…此事該如何是好?孤心亂如麻,全無主意…還請廠公教孤。”
魏忠賢微微躬身:“老臣以為,當撥京倉糧五萬石速賑,另命山西、河南兩地籌糧十萬石備用。然需派得力之人監賑,以防中間克扣。”
很常規的處理方案,甚至可說得體。但朱由檢敏銳地捕捉到“得力之人”四字背後的深意——魏忠賢必然想安插自己人去撈油水兼掌控災區。
若在平日,朱由檢定要據理力爭,設法讓自己的人介入。但此刻,他隻是用力點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廠公思慮周全!便依廠公所言!一切…一切但憑廠公處置!”說罷,又拿起袖口拭淚,恰到好處地讓魏忠賢看見他紅腫的雙眼。
魏忠賢眼底的審視似乎淡了些許。他緩緩推出第二份奏折:“這份是宣大總督請餉的折子,言邊軍已欠餉三月,軍心不穩。”
朱由檢心中又是一凜。邊軍欠餉,這是明末頑疾,也是日後無數兵變的導火索。但他隻是草草掃了一眼奏折,便如同被燙到一般移開目光:“邊軍乃國之乾城,豈可缺餉?這…這該如何是好?”
他再次看向魏忠賢,眼神無助得像隻迷途羔羊。
魏忠賢慢條斯理道:“戶部雖空虛,然內帑或可暫挪二十萬兩以解燃眉之急。待來年鹽稅入庫,再行補還。”
好個“暫挪內帑”!朱由檢幾乎要冷笑出聲。誰不知內帑乃皇帝私庫,魏忠賢此舉無非是想進一步掏空皇家根基。但他麵上卻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廠公此議甚好!甚好!便如此辦吧!”
他甚至主動拿起筆,蘸了墨,手卻抖得厲害,在紙上留下一個難看的墨點:“孤…孤手抖得厲害,廠公可否…?”
魏忠賢微微擺手,身後一個小太監立即上前,熟練地代筆寫下批紅。朱由檢看著那行“著內帑撥銀二十萬兩解宣大軍餉”的字樣,心中冰冷,臉上卻滿是感激。
終於,魏忠賢的手指落在那份他刻意停頓過的奏折上。他輕輕將其推到朱由檢麵前,聲音壓得更低:“這份…是關於已故楊漣等人的餘黨仍在暗中活動的密報,請旨是否深究。”
殿內空氣陡然凝固。
朱由檢感到後背竄起一股寒意。這是最直白的試探!楊漣、左光鬥等東林黨人都是被魏忠賢迫害致死,若他表現出絲毫同情或關注,立刻就會被打上“東林餘孽”的標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翻開奏折,裡麵羅列著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官名字,罪名牽強附會。但字裡行間透著的血腥味,卻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