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京城九門緩緩落下千斤閘。
李若璉獨立於京郊荒丘，遠眺這座巨獸般匍匐的城池，指尖一枚銅錢急速翻轉。
他身後林間，七百“夜不收”精銳與三百新軍教導隊骨乾鴉雀無聲，唯有甲葉與衣袂在晚風中偶爾摩擦出極輕的簌簌聲。
“時辰到。”
李若璉聲音不高，卻似寒刃切過凝固的夜。
銅錢鏗然入鞘，取而代之的是一麵疊得整整齊齊的玄色蛟龍旗。
“龍吟已啟，按甲三案——”
他手臂猛地揮落。
“動！”
暮色如墨，自天際暈染而下，緩緩吞噬了白日的最後一絲餘溫。北京城這座龐大的巨獸，在漸沉的夜色裡匍匐，九門依次落下沉重的千斤閘，發出悶雷般的鈍響，宣告著宵禁的開始。城頭零星的火把在風中搖曳，映照著守軍士卒疲憊而麻木的臉龐，他們對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一無所覺。
京郊，一處荒草及腰的土丘上。
李若璉如一尊沉默的鐵鑄雕像，孑然獨立。他身上僅著一套半舊的青袍，與尋常文人無異，唯有腰間那柄狹長的雁翎刀，以及眸子裡淬煉過的冰寒光澤，透露出截然不同的氣息。他遠眺著黑暗中輪廓模糊的京城，指尖一枚萬曆通寶銅錢正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翻轉、躍動，每一次翻轉都精準地折射出遠方城頭那微弱的光，仿佛在計算著最後的時間流沙。
他身後的那片稀疏林地，若有人湊近細看，必會駭得魂飛魄散。
林間空地上，黑壓壓地肅立著千餘條身影。人人屏息，鴉雀無聲，連戰馬都被戴上了盔頭，縛緊了蹄口。唯有夜風掠過樹梢，偶爾帶動他們身上的暗色罩甲或是深色布衣，發出幾乎微不可聞的簌簌輕響，如同毒蛇潛行草間。
這千人，七百是曆經秘密篩選、嚴酷訓考的“夜不收”精銳，最擅滲透、偵察、突襲；三百則是從皇莊新軍中優中選優的教導隊骨乾，火器、格鬥、紀律皆為上上之選。他們便是信王殿下“潛龍在淵”八年，耗費無數心血金銀，才打磨出的第一柄利刃，代號——“影衛”。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幾乎要炸開的張力，混合著汗味、鐵器的冷腥味和泥土的潮氣。每一雙眼睛都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緊盯著丘頂上那道孤影。
驟然間，指尖翻飛的銅錢定格於一瞬，隨即被五指猛地攥緊，鏗然一聲納入腰間皮鞘。
李若璉的手再伸出時，掌中已多了一麵疊得方正整齊的旗幟。玄色為底，借著最後的天光，隱約可見上麵用暗金線繡著一條踏浪蹈雲的蛟龍——這是信王私下賜下的“影衛”戰旗，見旗如見王！
他霍然轉身，麵向山下那片寂靜的殺戮之林。目光如實質的刀鋒，緩緩掃過每一張或年輕或滄桑、卻同樣寫滿堅毅與狂熱的麵孔。
沒有戰前鼓動，沒有冗餘廢話。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冷冽地傳入山下每一個人的耳中，如同寒鐵刮過冰麵：
“時辰到。”
略一停頓，讓這三個字的重量沉入每個人的心底。
“龍吟已啟。”他手臂猛地揮落，斬斷所有猶豫與退路，“按甲三案——”
“動！”
“動”字出口，如同巨石投入死寂的深潭。
山下千餘身影聞令，沒有絲毫遲疑騷動，瞬間由極靜轉為極動！
動作迅捷、精準、無聲。
如同早已演練過千百遍一般，千人隊迅速以原編製散開，化整為零。以總旗、小旗為單位，如同黑色的溪流，沿著數條早已勘定好的、絕少人行的偏僻路徑，向著龐大的京城悄然漫去。
“夜不收”在前引路開道，身形如鬼魅，巧妙地利用著地形掩護，排除可能存在的極少數暗哨。新軍骨乾緊隨其後，兩人或三人一組，抬著或用獨輪車推著一個個以油布嚴密包裹的長條重物——那是工坊最新產出、尚未大規模列裝的“崇禎元年式”燧發線膛槍，以及定額配發的顆粒火藥與鉛彈。
李若璉依舊立於丘頂，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人馬如水銀瀉地般滲向京城。一名身著低級錦衣衛軍官服飾的漢子快步奔至他身前，單膝點地，聲音壓抑著激動：“指揮使大人，各隊已按計劃行動！九門之內，安定門張把總、德勝門王千總、東直門李副千總處均已再次確認，隻待信號！”
李若璉微微頷首，目光卻未曾離開京城方向：“告訴張、王、李三人，功成之日，王爺…不，陛下絕不吝封侯之賞。若臨陣反複…”他頓了頓，聲音裡透出一股屍山血海般的寒意，“格殺勿論，累及家小。”
“是！”那漢子身子一顫，重重抱拳，旋即起身，快速沒入黑暗，去向那幾個被策反的關鍵城門守將傳遞這最後、也是最直接的訊號。
李若璉深吸了一口冰涼的夜氣，抬步走下荒丘。兩名貼身護衛無聲地牽來坐騎，並遞上一套代表著錦衣衛身份的飛魚服與鸞帶。他就在這荒野之中，迅速除去外袍，將象征權勢與責任的飛魚服換上。那一刻，他不再僅僅是“影衛”統領，更是即將執掌大明緹騎、肅清寰宇的錦衣衛指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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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身上馬，最後望了一眼紫禁城的大致方向。那裡，殿下想必正與那閹狗虛與委蛇，行險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