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緊繃的心弦稍稍一鬆,疑竇卻未全消。他擠出一個悲憫又沉痛的表情,躬身道:“王爺放心,皇上隻是憂心國事,囑咐老奴……囑咐老奴定要儘心竭力,輔佐王爺……呃,輔佐陛下,匡扶社稷。王爺切勿過度悲傷,傷了萬金之體,老奴萬死莫贖。”他巧妙地將那未儘之語扭曲成了對自己的囑托和信任,邊說邊仔細打量著朱由檢的反應。
朱由檢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茫然,喃喃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有廠臣在,孤便放心了…”他用手帕拭淚,遮掩住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冰封般的冷冽。
“王爺哀傷過度,精神不濟,不若先回偏殿稍作歇息,此處有老奴等守著,一有消息,即刻稟報王爺。”魏忠賢順勢提議,他要確保信王在他掌控之下,也要有時間消化和應對皇帝那致命的半句話。
朱由檢從善如流,表現得分外聽話,在方正化和另一名小太監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走向殿外偏殿休息。
一出乾清宮正殿大門,晚風帶著秋夜的涼意撲麵而來。朱由檢似乎被風一激,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倚在方正化臂膀上的手,指尖用力,在他小臂上急速地、清晰地敲擊了數下——那是唯有他們二人才懂的暗號。
方正化麵色如常,依舊是一副憂心忡忡、全力扶持主子的忠仆模樣,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但他低垂的眼眸最深處,已燃起兩點寒星般的厲芒。他穩穩地托著朱由檢的手臂,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附近幾個明顯是魏忠賢耳目的太監聽見的聲音勸慰:“王爺節哀,保重身體要緊,大明江山…還要指望您呢。”
踏入偏殿,門窗緊閉。朱由檢揮退了其他侍從,隻留方正化一人。
當殿內隻剩下他們主仆二人時,朱由檢臉上那滔天的悲慟和茫然無措,如同潮水般退得乾乾淨淨。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殿門,麵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雖然依舊年輕,但那挺直的脊背,卻仿佛能撐起即將傾塌的蒼穹。
他攤開方才緊握的手掌,掌心是被指甲深深掐出的幾個血印。
“明月照大江……”他望著窗外那被濃雲遮蔽、忽隱忽現的月色,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決斷,“方伴伴,都聽見了?”
方正化躬身,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奴婢聽見了。陛下龍馭之前,心智清明。”“可用則用,不可用則——”這後半句,不言自明。
朱由檢緩緩頷首,天啟那最後的半句話,如同最後的枷鎖斷裂之聲,在他心中轟然回響。這不是兄弟鬩牆,不是篡逆奪位,這是奉旨清算,是繼承大漢皇帝的遺誌!這麵大義之旗,在他心中獵獵作響,將所有潛藏的、最後的一絲猶豫徹底碾碎。
“皇兄……走好。”他在心中默念,眼神卻已銳利如即將出鞘的絕世寶劍,“你未儘之誌,你留下這瘡痍的江山,由檢……接下了!”
他沉默了片刻,整個偏殿落針可聞,隻有燭火劈啪的微響,以及殿外呼嘯而過的風聲,那風聲裡,似乎夾雜著遙遠街巷中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悠長而寂寥。
忽然,他開口,聲音不高,卻似金鐵交鳴,每一個字都砸在寂靜的空氣裡,激起無形的漣漪:
“告訴李若璉,”
“告訴宋應星,”
“告訴沈廷揚,”
“明月……已照大江。”
方正化身體微微一震,隨即深深俯首,幾乎將身體折成九十度,他的聲音因激動和絕對的服從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謹遵……王爺鈞旨!”
他倒退著,如同最靈巧的狸貓,悄無聲息地融入偏殿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朱由檢依舊獨立窗邊,負手而立。窗外,濃雲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終於移開了一絲縫隙,一縷清冷皎潔的月光,如天劍般刺破黑暗,恰好投映在他年輕卻已儘顯剛毅的側臉之上。
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倒映著整個京師的夜色,也倒映著即將到來的、席卷一切的雷霆風暴。
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
而潛龍,已睜開了它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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