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主要街道的喊殺聲漸次平息,李若璉卻盯著名單末尾那幾個朱筆圈出的名字,眉頭緊鎖。
真正的獵手深知,越是接近勝利,越要提防陰影中最後的反撲。他翻身上馬,直撲崇文門——那裡是通往運河碼頭的必經之路,也是某些人最後的生路。
寒夜未儘,追獵不止。
寅時三刻,北京城的喧囂並未完全沉寂,隻是從震耳欲聾的搏殺轉為了更顯陰森的窸窣聲響。
火把的光芒在主要街巷漸次穩定下來,映照著錦衣衛和新軍士兵們疲憊卻亢奮的麵容。一隊隊囚犯被繩索捆綁,沉默或啜泣著被押往承天門方向集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雜的氣味:硝煙的刺鼻、血腥的甜腥、冬日寒夜的清冷,以及一種無形卻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權力更迭特有的鐵鏽味。
李若璉立於承天門前臨時搭建的指揮案前,聽著各小隊頭目的稟報,手中那卷細帛名單上的名字已被朱筆勾去十之八九。捷報頻傳,但他剛毅的麵容上卻不見絲毫輕鬆,眉峰反而越蹙越緊。
他的指尖重重地點在名單最下方幾個名字上,那裡被朱筆額外圈出,墨跡猶新。
“曹化淳、喬應甲、劉誌選……”他低聲念出這幾個名字,聲音沙啞卻帶著冰冷的銳利,“還有魏忠賢的外甥傅應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前來稟報的幾名總旗、百戶麵麵相覷,一人硬著頭皮道:“回指揮使,已搜遍其等登記在冊的府邸、彆業,乃至常去的煙花巷陌,皆…撲空。家眷也多已離散,似早有準備。”
“早有準備?”李若璉冷哼一聲,聲音不大,卻讓周遭幾名軍官頭皮一緊,“閹黨核心皆在掌控,誰能提前通風報信?除非……”
他話未說儘,目光卻銳利如鷹隼般掃過燈火通明的皇城方向,那裡看似已被方正化牢牢掌控,但數百年的宮牆深處,誰又能保證沒有幾條通向外界的、不為人知的密道?或是某些看似卑微、卻能於關鍵時刻遞出一句話的“小人物”?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殿下信王)布局數年,力求一擊必殺,犁庭掃穴,若讓這幾條最大的毒蛇走脫,日後必成心腹大患!尤其是那曹化淳,身為司禮監隨堂太監,知曉太多宮內秘辛與閹黨各地暗樁,若讓其與南方仍握有兵權的某些閹黨將領勾結……
“指揮使!”一騎快馬疾馳而來,馬蹄鐵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脆響。馬背上的騎士幾乎是滾鞍而下,氣喘籲籲卻語速極快:“崇文門守軍報,約半時辰前,有一支車隊持過期兵部勘合,強闖城門未果,轉而竄入附近巷道,疑似…疑似向東南運河碼頭方向遁去!守軍攔截時,對方護衛悍勇,用的竟是製式軍弩!”
李若璉眼中精光暴漲:“車隊規模?可有顯要人物特征?”
“約十餘輛騾車,護衛三十餘人,皆黑衣勁裝。其中一輛馬車尤為華貴,但簾幕低垂,未見其人,隻聽得車內似有宦官尖聲催促!”
“宦官…運河…”李若璉猛地攥緊名單,“好一招金蟬脫殼!想走水路南下?做夢!”
他瞬間做出決斷,翻身上馬,猩紅大氅在夜風中潑灑開一片淩厲的陰影。
“傳令!九門繼續嚴加盤查,許進不許出!”
“令內城各隊繼續按名單搜捕殘餘,不得懈怠!”
“李總旗,點齊你麾下所有馬隊,隨我來!其餘人等,固守本職!”
命令如劈刀斬落,乾脆利落。話音未落,他已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如離弦之箭般射向崇文門方向。數十騎精銳緹騎緊隨其後,馬蹄聲如驟雨敲打地麵,瞬間撕裂了黎明前的短暫寧靜。
崇文門一帶,地勢相對複雜,商鋪林立,巷道縱橫,且毗鄰通惠河,漕運碼頭、貨棧倉庫密密麻麻。此時,大部分區域已被控製,但仍有零星抵抗和搜捕的聲響從深巷中傳出。
李若璉率隊風馳電掣而至,留守此地的把總連忙迎上:“指揮使!那夥賊人鑽進了蜘蛛巷一帶,那裡貨棧雜陳,道路錯綜,弟兄們正在逐片清剿,但…甚是棘手!”
李若璉勒住馬韁,目光如電掃過前方那片黑沉沉的屋舍輪廓,如同審視著一頭蟄伏的、布滿洞穴的巨獸。
“不是清剿,是圍獵!”他聲音冰冷,“他們不是在逃竄,是在試圖靠近碼頭!立刻派人,封鎖所有通往運河的巷口,特彆是臨近‘富昌’、‘永順’那幾個大碼頭的路徑!調一隊人去碼頭,給我扣下所有船隻,一條舢板也不準放行!”
“是!”
命令下達,麾下人馬立刻高效運轉起來。
李若璉親自帶隊,衝入那片迷宮般的巷道。這裡光線昏暗,隻有零星火把搖曳,兩旁是高聳的貨棧磚牆,空氣中彌漫著穀物、木材和河水的潮濕氣味。不時有零星的弩箭從黑暗中射來,引來錦衣衛火銃的轟鳴還擊,燧石擊發的火光在狹窄巷道裡短暫地照亮雙方猙獰的表情。
“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李若璉的怒吼在巷道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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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短促而激烈。閹黨餘孽顯然都是精選的死士,裝備精良,悍不畏死,利用地形節節抵抗,試圖拖延時間。但李若璉麾下的緹騎更是如狼似虎,不僅個人勇武,而且配合默契,三人一組,遠近火力搭配,更有工坊特製的煙霧罐擾亂視線,推進速度極快。
在一處堆滿麻包的貨棧轉角,遭遇了最為頑強的抵抗。數名黑衣死士憑借地形,以弩箭和短銃封鎖了通道。
“指揮使,小心冷箭!”一名總旗試圖拉住李若璉。
李若璉卻一把推開他,眼神銳利地盯住對方弩箭發射的間隙,猛地從馬鞍旁摘下一枚黑黝黝的“震天雷”——這是宋應星工坊根據信王殿下朱由檢)提供的“靈感”試製的早期手投火藥武器。
他估算了一下距離和角度,拉燃引信,心中默數兩息,猛地奮力擲出!
那鐵疙瘩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入對方藏身的麻包掩體之後。
“轟!”
一聲不算震耳欲聾但足夠駭人的巨響,火光迸射,破片四濺。慘叫聲頓時響起,抵抗者的陣型瞬間瓦解。
“殿下所授此物,果然犀利!”身旁校尉又驚又喜。
李若璉卻麵不改色,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清理乾淨!繼續追!”
越過殘肢斷臂,前方的道路陡然開闊,已然能夠聽到河水流動的聲音,聞到更濃鬱的水汽和魚腥味。甚至能看到碼頭區懸掛的燈籠光芒。
然而,就在此時,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呼喊,一名派去碼頭方向的哨騎飛馳而回,臉色焦急:“報!指揮使!碼頭…碼頭有變!有一夥人強行奪船,已解纜數條!弟兄們正在攔截,但對方有備而來,火力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