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徹底驅散了夜幕,將北京城每一個角落都照得通透亮堂。
昨夜那令人心悸的喊殺聲與零星火銃轟鳴已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加秩序井然、卻同樣蘊含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響。
“哐!哐!哐!”
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在主要街道上回蕩。一隊隊盔甲鮮明、兵刃閃亮的軍士取代了往日五城兵馬司那些散漫的巡丁,以五人一列的嚴密隊形,沿著棋盤般的街道往複巡弋。他們沉默寡言,眼神銳利,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軍靴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敲打在每一個悄然透過門縫窗隙向外窺視的百姓心上。他們臂膀上纏著的一抹醒目的白色麻布,表明他們正處於國喪期間,但這肅穆的裝束非但未減其威嚴,反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嘩啦啦——”
那是大幅告示被刷上漿糊、鄭重貼在各處路口牌樓、城門洞旁牆壁上的聲音。更有識字的衙役或軍中書記官,被特意安排站在告示旁,用儘可能清晰洪亮的聲音,向著迅速聚集起來、卻不敢過分喧嘩的民眾,一遍又一遍地宣讀:
“監國信王殿下諭旨:逆閹魏忠賢及其黨羽,禍亂朝綱,罪證確鑿,已於昨夜悉數擒拿!京師戒嚴,乃為肅清餘孽,安定民心!爾等軍民人等,各安其業,勿得驚慌,勿信謠傳!凡市井街坊,照常開市,不得借機滋事、哄抬物價!有敢趁亂不法者,嚴懲不貸!”
告示的內容通過這些聲音,迅速擴散至全城每一個角落。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靜。人們麵麵相覷,難以置信。權傾朝野、隻手遮天的九千歲……一夜之間就倒了?這消息太過震撼,以至於許多人第一反應是懷疑這是否是閹黨又一個試探人心的詭計。
但很快,懷疑被眼前實實在在的景象所取代。
那些巡邏的軍士,精氣神與以往的京營兵痞截然不同;那午門前堆積如山的罪證消息已如野火般傳開);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往日那些橫行霸道、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子和錦衣衛緹騎,竟真的一個都不見了蹤影!街麵上維持秩序的,換成了明顯更為正規、紀律嚴明的陌生麵孔的軍士,以及一些看起來終於能挺直腰杆說話的衙門差役。
“……真的……真的變天了?”一個老者顫巍巍地扶著門框,喃喃自語。
“爹!魏閹被抓了!被抓了!”一個年輕人從外麵飛奔回來,激動得滿臉通紅,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那份狂喜。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一個婦人當即跪倒在地,朝著紫禁城的方向磕頭,淚流滿麵,她的丈夫便是因拒繳閹黨所謂的“修繕祠宇”捐納,被廠衛抓走,至今生死不明。
“快!快去開鋪門!還愣著乾什麼!”一個機靈的掌櫃反應過來,連忙催促夥計,“新朝新氣象,咱們可不能讓官爺覺得咱們不識抬舉!”
壓抑已久的情緒,如同冰封的河麵在春日陽光下驟然崩裂。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最終彙聚成一片巨大的、嗡嗡作響的聲浪。那聲浪裡,有驚疑,有試探,有狂喜,有宣泄,更有一種如釋重負般的喘息。
恐懼的堅冰正在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卻又按捺不住的期待。家家戶戶的門板被陸續卸下,店鋪的招牌重新掛起,小販的擔子也顫悠悠地擺上了街頭。雖然人們的臉上還帶著些許驚魂未定的蒼白,交談時仍會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並警惕地看一眼巡邏的軍士,但整個京城,確實如同一個重傷初醒的病人,開始有了微弱的脈搏和體溫。
生活的韌性,在這一刻展現無遺。
……
英國公張維賢的府邸門前,幾乎是另一番景象。
車馬轎輦幾乎堵塞了整條街道,前來拜謁、打探消息、表態效忠的官員絡繹不絕。勳貴、武將、文官……各色人等皆有,品級從一二品大員到五六品的中下層官員,不一而足。門房忙得腳不沾地,收拜帖收到手軟,唱名唱到嗓子嘶啞。
府內花廳,英國公卻並未大規模見客,隻請了幾位地位最尊、立場也最明確的勳貴老臣在內室密談。
“老公爺,信王殿下……監國殿下此番真是雷霆手段啊!”一位侯爺壓低聲音,臉上猶帶著震撼之色,“一夜之間,乾坤顛倒!老夫至今仍覺如夢似幻。”
張維賢慢條斯理地撥弄著茶盞蓋碗,眼中卻精光閃爍:“不是信王手段雷霆,是魏閹罪孽滔天,已至人神共憤之境。殿下不過是順天應人,撥亂反正罷了。”他輕輕哼了一聲,“隻是老夫也沒料到,殿下不動則已,一動便是如此石破天驚,且……如此乾淨利落。”
另一人湊近些,聲音壓得更低:“老公爺,聽聞昨夜出動的人馬,器械精良,戰力驚人,卻非京營和錦衣衛舊部?殿下他……何時暗中積蓄了如此力量?”
張維賢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殿下乃天璜貴胄,國之儲貳,有些自保之力,有何奇怪?難道要像光廟泰昌帝)那般,任由奸佞拿捏才算正常?”他頓了頓,“再者,若非這等強兵,如何能一擊斃命,迅速穩定局勢?難道要像當年嘉靖朝‘壬寅宮變’後,亂上好幾日才算正常?如今這般,才是國家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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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但心中凜然。信王殿下這“自保之力”也未免太強了些!這背後隱含的信息,讓這些老於世故的勳貴們都感到一絲深不可測的寒意與敬畏。
“如今局勢初定,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有人問道。
張維賢放下茶盞,神色肅然:“我等世受國恩,自當謹遵監國殿下諭令,安定人心,穩定朝局。至於其他……”他微微拖長了語調,“殿下自有聖裁,非我等臣子所能妄議。諸位回去,管好自家部曲、族人,莫要在此時生出什麼事端,便是對殿下最大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