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提筆批複。對袁崇煥,嘉獎其固守之功,允諾部分糧餉,但要求其詳細呈報開支明細及下一步具體方略。對祖大壽,令其加強偵緝,嘗試反向滲透。對滿桂,要求其提供更確切的證據,並暗示朝廷將派員核查…每一個批示都力求精準,既給予支持,又套上籠頭,埋下監督的伏筆。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隻有朱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更漏滴答的輕響。殿外的天色早已徹底黑透,秋寒透過厚重的宮門縫隙滲入,讓侍立的太監們不由自主地縮起肩膀。
朱由檢卻似乎毫無所覺,他的全部精神都沉浸在那浩瀚如海、棘手如麻的政務之中。他批閱得極其認真,不時停下,對照之前的檔案、地圖,甚至會讓王承恩找出幾個月前的某份舊奏章來參考。他的批示也絕非簡單的“知道了”或“下部議”,往往直指問題核心,提出具體的要求、方法甚至時限,讓熟悉政務的方正化在一旁看了,都暗自心驚於陛下心思之縝密、對國事了解之深透。
然而,奏書仿佛永遠也批不完。剛處理完一疊,立刻又有新的被送進來。各地的災難、邊境的摩擦、官員的扯皮、宗室的請求…大明帝國二百多年的積弊,仿佛要在這一刻全部壓在他的肩頭。
不知過了多久,朱由檢終於停下了筆。他並不是處理完了所有政務——那是不可能的——而是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不得不靠在椅背上喘息。
王承恩立刻抓住機會,再次將溫熱的參茶奉上,幾乎是在哀求了:“皇爺,子時已過了…您就聽奴婢一句勸吧…”
朱由檢沒有接茶,他的目光越過堆積如山的奏疏,望向窗外。乾清宮的窗欞之外,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呼嘯而過的秋風,敲打著窗紙,發出嗚嗚的聲響,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
那黑暗,仿佛就是大明江山的現狀,深邃,寒冷,看不到儘頭,也不知隱藏著多少凶險。
他回想起這短短數月,不,是穿越以來這八年的步步驚心。從戰戰兢兢的信王,到隱忍布局的潛龍,再到一夜之間雷霆蕩寇、君臨天下…他改變了曆史,鏟除了魏忠賢,擁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充滿希望的開局。
可是…然後呢?
遼東的鐵騎,陝西的餓殍,貪腐的官僚,空虛的國庫,還有那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徹底爆發的小冰河期…這一切,並不會因為一個閹黨的倒台就瞬間消失。它們依然在那裡,盤根錯節,積重難返。
他握了握拳,感受到體內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所帶來的知識和意誌。物理定律是清晰的,公式是確定的,實驗結果是可重複的。但人心、利益、局勢…這些遠比任何物理現象都要複雜、混沌得多。
“萬裡長征,這才隻是第一步。”
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對王承恩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更像是在對這片沉睡的、苦難的江山訴說。
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和堅定,在空曠的宮殿中微微回蕩。
王承恩聽到這話,看著天子那年輕卻已刻上憂慮和決絕的側臉,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他不懂什麼長征,但他知道,他的皇爺,真的太累了,肩上的擔子真的太重了。
朱由檢沒有理會老太監的多愁善感。他再次坐直了身體,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絲眩暈和疲憊強行壓下。
他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伸出手,再次拿起了一份奏疏。
燈光將他的身影投在殿柱上,那影子不再孤寂,而是像一尊即將投入無窮戰鬥的塑像,堅定地、沉默地,開始迎接屬於他的,漫漫長夜。
他知道,黑暗依舊濃重,第一步剛剛邁出。但他更知道,既然走上了這條路,便再無回頭之理。
唯有前行。
第四卷終)
卷終語:
雷霆蕩寇,掃靖妖氛,新帝登基,萬象更新。然帝國沉屙非一日之寒,遼東虜患、西北饑荒、朝堂積弊、財政空虛,如重重黑雲籠罩紫禁城。少年天子手握超越時代的學識與決絕的意誌,以格物之興尋求自強之術,以鐵血手腕整肅內外。然複興之路,其修遠兮。鏟除魏忠賢僅僅是一個開始,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到來。請看第五卷《勵精圖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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