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紫宸定策,群臣俯首
晨鐘撞破京師的薄霧,悠揚沉渾的聲響自紫禁城深處蔓延開來,喚醒了這座曆經劫波後略顯疲憊的帝都。今日,並非尋常大朝,而是新君登基、改元崇禎後的首次大朝會,其意義非同凡響。
乾清宮廣場上,漢白玉的欄杆上帶著夜露的濕潤。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級肅立,依循著禮官的唱喏,分兩班魚貫入殿。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與期待,仿佛暴雨將至前的低壓,壓得人呼吸都需刻意放緩三分。許多人眼角餘光悄悄掃視左右,試圖從同僚緊繃的麵皮上讀出些許端倪。閹黨覆滅的雷霆手段猶在眼前,血雨腥風雖已平息,但那鐵鏽般的腥氣似乎仍縈繞在殿宇的梁柱之間,提醒著每一個人:天,已經徹底變了。
禦座之上,朱由檢——如今的大明崇禎皇帝,正靜靜凝視著下方鴉雀無聲的臣工。他身著十二章紋袞服,頭戴翼善冠,年輕的麵龐上不見多少喜怒,唯有一雙眸子,深湛如古井寒潭,映不出半點波瀾,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沉凝氣度。唯有他自己知道,這身沉重冠服之下,是一顆跳動了三百多年時空的靈魂,正以超越時代的冷靜,審視著這將決定帝國命運走向的開端。
“陛下臨朝——眾臣叩首——”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的聲音略顯尖細,卻異常清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內。他如今地位尊崇,但姿態卻放得極低,目光始終恭敬地垂落在禦階之下,不敢有絲毫逾越。唯有深知內情如李若璉、方正化者,才明白真正執掌內廷機樞、擁有無上信任的,是那位隱於幕後、如同帝影般的信王府舊邸大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聲中,百官依禮跪叩。許多人動作略顯僵硬,聲音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敬畏與揣測。
“眾卿平身。”崇禎開口,聲音清朗平穩,帶著這個年紀少有的沉穩,穿透大殿,“今日朝會,諸卿可有本奏?”
依照慣例,幾位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禦史先出班,奏報了些地方災異、祥瑞或是彈劾些無關痛癢的下層官吏,皆是按部就班,試探之意明顯。崇禎耐著性子聽完,隻做簡單批示,並未深究。
殿內氣氛稍緩,一些老臣暗自鬆了口氣,看來新天子並非一味嗜殺,仍遵循著朝堂舊例。
然而,這口氣尚未完全吐出,卻見崇禎微微抬手,止住了下一位欲出班的官員。
“諸卿所奏,皆為常事。然,國事維艱,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崇禎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臣子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朕自登基以來,夙夜憂歎,思及皇兄托付之重,黎民仰望之切,不敢有絲毫懈怠。前日掃除奸佞,不過是廓清朝堂,拔除病瘡。今日,方是祛病除根,固本培元之始!”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朕觀今日之大明,外有建虜猖獗於遼東,內有流寇饑民騷動於腹心;朝堂之上,空談誤國者有之,因循守舊者有之;府庫之內,歲入日蹙,而祿米軍餉壓頂,幾無喘息之機!若仍因循舊章,苟安度日,則國勢傾頹,恐有累卵之危!”
話語如冰錐刺骨,讓許多還抱有僥幸心理的官員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位年輕天子,竟將瘡疤毫不留情地徹底揭開!
禮部尚書溫體仁立於文臣班列前端,眼簾低垂,麵色沉靜如水,仿佛一尊泥塑的神像,唯有那微微撚動指尖的習慣,透露著內心的不平靜。他敏銳地察覺到,皇帝這番話,絕非無的放矢。
果然,崇禎稍作停頓,語氣陡然轉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故此,朕決意自今日起,改弦更張,推行新政!總其綱領,曰:務實、格物、強軍、富民!”
“務實者,戒空談,重實績!凡朝廷政令,地方施為,皆以是否利於國計民生為衡準!格物者,重實學,興百工!探天地自然之理,究器械造物之妙,以格物之工,夯實強國之基!強軍者,練新兵,汰冗弱,鑄利器,固邊防!使大明王師,內可靖平禍亂,外可禦辱拓土!富民者,清田畝,均賦稅,勸農桑,通商賈!藏富於民,方是國朝根本!”
八字綱領,如同八道驚雷,接連劈入群臣耳中。殿內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吸氣聲。這已非簡單的政策調整,幾乎是從治國理念上的徹底顛覆!尤其是“格物”一詞竟與“強國之基”並列,讓許多讀慣了聖賢書的翰林清流們麵露愕然,甚至隱隱有不忿之色。
溫體仁的眼皮終於抬了一下,迅疾地瞥了禦座一眼,又飛快垂下,心中浪潮翻湧:‘重實學,興百工?這與賤役何異?竟要堂而皇之立於廟堂之上?這位陛下,所思所想,真是……匪夷所思。’
不等眾人消化這震撼,崇禎已開始落子布局。
“新政之始,首在得人。朕欲調整部院,以應新局。”他拿起禦案上一份早已擬好的名單,由王承恩接過,朗聲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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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擢升原禮部右侍郎徐光啟,為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總管格物、農政、教育革新事宜!”
一位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臣出列,沉穩叩首:“老臣徐光啟,領旨謝恩!必竭儘駑鈍,以報陛下信重!”許多官員麵露複雜之色,徐光啟精通西學、熱衷實技,素為清流所輕,如今竟一躍入閣,專司那聞所未聞的“格物”之事?陛下用人,果然不循常理。
“擢升原都察院右都禦史李邦華,為戶部尚書,加太子少保銜,總管財政賦稅革新、田畝清丈事宜!”
麵容清臒、目光銳利的李邦華出列,聲音鏗鏘:“臣李邦華,領旨!必鞠躬儘瘁,整頓積弊,為陛下充盈府庫!”這位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實乾家,由他掌戶部,顯然陛下要對財政動真格的了,不少與錢糧有染的官員心頭頓時一緊。
“擢升原錦衣衛指揮僉事李若璉,為錦衣衛都指揮使,掌錦衣衛事!整肅衛內,監察百官,護衛新政,但有阻撓新政、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者,許其密奏直陳,嚴懲不貸!”
此言一出,殿內溫度仿佛驟降幾分。李若璉一身飛魚服,越眾而出,單膝跪地,動作乾淨利落,帶著軍人般的肅殺:“臣李若璉,領旨!必以雷霆手段,顯忠貞之心,衛陛下之政,肅清寰宇!”他那冰冷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班列,令許多人心頭狂跳,仿佛被毒蛇盯上。閹黨倒台的血腥味尚未散儘,這柄天子親握的利劍已然出鞘,鋒芒直指所有可能阻礙新政之人!
緊接著,一係列任命從王承恩口中流暢念出,孫元化督師遼東兼領軍工,宋應星領格物院事,孫傳庭起複……一個個名字,或熟悉或陌生,皆非以往廷推常選,卻都明顯帶著“實乾”、“技術”、“忠誠”的烙印,被精準地安置在關鍵崗位之上。
每念出一個名字,溫體仁的心便沉下一分。這絕非臨時起意,而是一套經過深思熟慮、縝密無比的布局。陛下幾乎繞開了所有傳統的選拔流程,以其絕對的權威和之前積累的隱秘力量,強行將一套全新的班底推上前台。他發現自己以及身邊許多同僚,竟對此番人事變動的前期醞釀一無所知,這種失控感讓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務實、格物、強軍、富民……’溫體仁在心中反複咀嚼這八個字,試圖窺探其背後更深的目的與可能帶來的衝擊,‘陛下啊陛下,您這是要親手砸碎千百年來士大夫治國之道的根基嗎?那些奇技淫巧,如何能與聖人之道相提並論?如此操切,就不怕天下動蕩,人心背離嗎?’
他悄悄抬眼,再次望向禦座上的年輕皇帝。此刻,晨曦恰好透過殿門的縫隙,照射在禦座之前,光塵飛舞中,天子的麵容一半沐浴在光暈裡,一半隱於陰影之下,顯得愈發深邃難測。
溫體仁暗暗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疑慮與不安強行壓下。他知道,此時此刻,任何質疑都是不明智的。新君銳氣正盛,屠刀猶溫,錦衣衛的耳目或許就潛伏在左右。他必須蟄伏,必須隱忍,必須更加小心地觀察,等待時機。
“……諸卿當同心協力,共克時艱,助朕推行新政,再造大明!”崇禎最終蓋棺定論,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若有無視朝綱、陽奉陰違、乃至阻撓新政者,勿謂言之不預!”
冰冷的警告如同實質的寒風,刮過每一個人的心頭。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片刻後,以徐光啟、李邦華為首的受命之臣率先躬身,齊聲應和:“臣等謹遵聖諭!願為陛下效死,為大明儘忠!”
其餘百官,無論心中作何想法,此刻皆被這股沛然莫之能禦的皇權威勢所懾,紛紛躬身拜倒,高呼萬歲。
“退朝——”王承恩的聲音再次響起。
崇禎皇帝起身,不再多看下方神色各異的群臣一眼,轉身離去,袞服袍袖帶起一陣微風。
朝會散去,百官默然依次退出乾清宮。陽光徹底灑滿廣場,卻驅不散眾人心頭的凝重與迷霧。溫體仁走在人群中,麵色已然恢複平靜,甚至與相熟的官員頷首致意,但袖中的手指卻微微蜷緊。
‘務實?格物?’他心中冷笑,‘且看你能在這潭深水中,激起幾層浪吧。這大明的天,可不是那麼容易變的。’
而另一邊,李若璉按著繡春刀的刀柄,立於丹陛之側,冷眼注視著魚貫而出的人群,如同蟄伏的獵豹,開始在心中默默勾畫監察的名單。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方才剛剛開始。陛下的新政,是刮向整個舊體係的颶風,必將引來最猛烈的反撲。
紫宸定策,乾坤初掌。
然廟堂之深,暗流豈會輕易平息?這“再造大明”的第一步,已是石破天驚。未來的路,注定遍布荊棘與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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