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宗室難題削藩之始
夏日的紫禁城,太和殿內卻彌漫著一股與炎熱天氣截然相反的冰冷氣息。今日的朝會,議題並未涉及開海拓疆的豪情,也未聚焦軍工科技的突破,而是直麵帝國肌體上一塊日益臃腫、糜爛的頑疾——宗室祿米。
戶部尚書李邦華,手捧一份厚厚的奏疏,眉頭緊鎖,聲音沉痛地奏報著。他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敲在殿內眾多官員的心上,尤其是那些身著各色親王、郡王蟒袍的宗室成員,臉色更是陰晴不定。
“陛下,”李邦華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據戶部清吏司最新核查,我大明在冊宗室人口,已逾三十萬眾!僅萬曆朝至今六十餘載,宗室人口便翻了兩番有餘!其歲支祿米,折算成銀,已高達四百二十五萬兩有奇!”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然去歲,全國田賦、鹽課、茶稅、市舶等各項歲入,折銀共計不過一千三百餘萬兩。宗室祿米一項,便占去近三成!且此額仍在逐年遞增,猶如無底之洞!各省藩庫,為支付祿米,已多次挪支軍餉、拖欠官俸,陝西、河南等地,甚至已預征至崇禎十年之賦稅!長此以往,國帑何以支撐?邊軍何以飽腹?百官何以養廉?此實乃我大明財政之心腹大患也!”
李邦華列舉的數據,觸目驚心。他並非危言聳聽,而是將大明財政血淋淋的傷口剖開,展現在朝堂之上。殿內鴉雀無聲,連一些原本事不關己的官員,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四百多萬兩白銀,足以組建數支強大的新式艦隊,或供養數十萬邊軍數年!如今卻白白養著一群終日無所事事、隻知吃喝玩樂的宗室子弟。
朱由檢端坐於龍椅之上,麵色平靜,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寒。他深知,曆史上的大明,就是被這龐大的寄生階層一點點拖垮的。這些太祖皇帝的子孫,經過兩百多年的繁衍,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他們不事生產,不受普通律法約束,霸占良田,欺壓百姓,成為地方上的毒瘤。而朝廷每年還要拿出近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來供養他們,這簡直是荒謬絕倫!
“李愛卿所奏,朕已深知。”朱由檢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宗室祿米,確已到了非改不可之時。祖宗設立宗藩,本意為屏藩皇室,永固江山。然時至今日,宗室人口浩繁,祿米已成朝廷難以承受之重負,更兼有少數不肖子弟,仗勢欺民,敗壞法紀,實有負太祖厚恩,亦使朕心甚痛!”
他的話,先是肯定了問題的嚴重性,接著點出了宗室製度的初衷,最後將矛頭指向了“不肖子弟”,為接下來的改革留下了餘地,也避免了直接攻擊所有宗室。
然而,改革宗室製度,無異於虎口拔牙。朱由檢話音剛落,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王爺——晉王朱求桂,便顫巍巍地出列,他是萬曆皇帝的堂弟,在宗室中輩分極高。
“陛下!”晉王的聲音帶著悲憤和一絲倚老賣老,“老臣聽聞陛下欲改革宗室製度,心中惶恐萬分!太祖高皇帝封建諸王,乃為‘屏藩帝室’,此乃萬世不易之祖製!我等宗室,乃天潢貴胄,太祖血脈,朝廷供養,乃天經地義!豈可因一時財政困窘,便行此……此近乎削藩之事?若如此,豈不令天下宗室寒心?豈不有損陛下仁孝之名?望陛下三思啊!”
他一番話,抬出了太祖皇帝和祖製,又扣上了“令宗室寒心”、“有損仁孝”的大帽子,頓時引起了不少宗室成員的附和。一些與宗室利益勾連甚深的守舊官員,如溫體仁一黨,也雖未明言,但眼神交換間,已然表明了態度。朝堂上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朱由檢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晉王叔祖所言,亦有道理。祖製不可輕廢,宗室體麵亦需維係。然,時移世易,豈可墨守成規?如今國事艱難,內外交困,凡我朱氏子孫,更應體恤朝廷,為國分憂,方不負太祖封建之本意。”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一眾宗室:“再者,朕聽聞,各地宗室之中,亦有賢能之士,不願坐享祿米,虛度光陰。有潛心學問者,有精通技藝者,亦有善於經營者。奈何舊製所限,報國無門,豈非可惜?朕以為,朝廷供養宗室,不應僅是供給祿米,令其坐吃山空,更應加以引導,助其成才,使其能為國所用,光大宗室門楣!”
這時,新任禮部右侍郎、也是朱由檢改革派乾將的成基命出列奏道:“陛下聖明!臣以為,宗室改革,當循‘降等襲爵,鼓勵從業,有功授實’之原則。”
他詳細闡述道:“其一,降等襲爵。除親王嫡長子承襲親王爵位外,其餘諸子,皆應降等襲爵。郡王之子襲鎮國將軍,鎮國將軍之子襲輔國將軍,以此類推,直至奉國中尉為止,其後裔不再降等,亦不再授予爵位,可編入民籍。如此,可從根本上控製宗室爵位數量,減輕朝廷負擔。”
此言一出,宗室隊伍中頓時一片嘩然!這意味著,很多現在還能靠著父輩混個爵位、領取祿米的宗室子弟,他們的後代將可能變成平民!這觸動了最根本的利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成基命不顧喧嘩,繼續高聲說道:“其二,鼓勵從業。朝廷應明文鼓勵宗室子弟從事士農工商各業。可設立‘宗學’,教授經史實學;對從事農耕、開礦、工匠、行商等業者,給予一定年限的稅賦減免;其子弟有誌於科舉者,可允許參加科舉,憑才學入仕!”
“其三,有功授實。對於在實學、軍工、航海、拓殖等領域有突出貢獻的宗室子弟,陛下可特旨褒獎,授予實職實權,甚至可裂土封爵於新拓之疆域如蝦夷地、台灣等),使其成為真正屏藩國家的棟梁!”
成基命的方案,可謂剛柔並濟。既有“降等襲爵”的硬性約束,減輕財政壓力;又有“鼓勵從業”的疏導之策,給宗室子弟出路;更有“有功授實”的激勵手段,畫下一張充滿誘惑的大餅。尤其是最後一條“裂土新疆”,讓一些有野心、不甘平庸的年輕宗室眼中,瞬間燃起了異樣的光彩!
“荒謬!士農工商,乃賤業!我天潢貴胄,豈能操此賤業,與民爭利?”一位郡王忍不住高聲反對。
“成基命!你欲使我太祖子孫與販夫走卒為伍乎?!”
宗室隊伍中,反對聲浪再次高漲。保守派官員也趁機發聲,質疑此策是否會導致宗室地位淪喪,禮崩樂壞。
就在爭論愈演愈烈之際,一個清朗而堅定的聲音響起:“臣,信王朱由檢注:此為崇禎之弟,原信王,現已改封他地藩王),支持陛下與成侍郎之議!”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年輕藩王出列,他麵容與皇帝有幾分相似,但更顯文雅。他正是此前在皇帝鼓勵下,主動投資興建新式紡織工場並獲得成功的宗室典範。
“陛下,諸位宗親,”信王朱由檢弟)向禦座和宗室隊伍分彆行禮,坦然道,“本王此前亦覺經營工商有失身份。然,自陛下勸導,嘗試經營工場以來,方知其中不易,亦覺大有可為。工場雇工數百,所出布匹質優價廉,行銷數省,每年上繳稅銀數千兩,更解決了眾多百姓生計。每思及此,本王便覺比以往空食祿米、無所事事之時,更為心安理得,亦覺此生更有意義!”
他目光真誠地看著一眾宗親:“我等身為太祖血脈,受萬民供養,豈能真做蛀蟲,徒耗國帑?陛下開此新路,正是給我等一條自強不息、真正能為國效力的正道!若有宗親願如本王一般,陛下曾許諾,將在新辟之台灣、蝦夷等地,劃出沃土,供我等開拓經營,屆時,豈不比困守藩地、坐等祿米強過百倍?”
信王弟)的現身說法,極具說服力。他不僅自己成功了,還點出了“裂土新疆”的實際前景。一些年輕、有想法的宗室開始動搖和沉思。
龍椅上,朱由檢崇禎)適時開口,一錘定音:“信王弟)之言,甚合朕心!宗室改革,勢在必行!然,朕亦知此事關乎眾多宗親生計,不可操切。著禮部、戶部、宗人府,根據成基命所奏原則,詳定章程,可分步實施,給予緩衝之期。對率先響應改革、有所作為之宗室,朕必不吝封賞!對於冥頑不靈、阻撓國策者……”
他頓了頓,聲音轉冷:“朝廷之祿米,不養無用之人,更不養國之蠹蟲!朕意已決,諸卿無需再議!”
皇帝的決斷,加上有宗室典範的支持,以及“裂土新疆”的巨大誘惑,終於壓下了朝堂上最大的反對聲浪。儘管以晉王為首的老派宗室依舊滿麵陰霾,溫體仁等保守官員眼神閃爍,但“宗室改革”這把火,已經被朱由檢成功地點燃了第一把柴。
退朝後,朱由檢回到乾清宮,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削藩之始,注定荊棘密布,但這一步,必須邁出。這不僅是為了緩解財政壓力,更是為了打破僵化的社會結構,釋放被束縛的生產力,將這群龐大的“寄生者”,逐步轉化為帝國的“建設者”。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那些既得利益者,絕不會輕易就範。暗流,必將更加洶湧。
而此刻,在宮牆之外,關於宗室改革的驚天消息,已隨著散朝的官員,像風一樣刮遍了整個京城,必將引發一場波及整個大明宗藩體係的地震。
喜歡在造大明請大家收藏:()在造大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