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呂宋驚變西夷妥協
熱蘭遮城頭那麵象征屈辱與失敗的白旗，如同一片被狂風扯下的破舊船帆，在炙熱的海風中無力地飄蕩。然而，它所卷起的風暴，卻以遠超信鴿和快船的速度，迅猛席卷了整個南洋的波濤。
就在大明王師在台員島上清理戰場、清點繳獲、安撫歸附土番，並緊鑼密鼓地籌建台灣府的當口，一股東方巨龍蘇醒後帶來的無形衝擊波，已狠狠撞上了位於呂宋島的馬尼拉城。
馬尼拉，西班牙在遠東殖民帝國的明珠，號稱“永遠忠誠與高貴的城市”。聖地為亞哥堡巍峨的石牆在熱帶陽光下泛著白光，港內桅杆如林，懸掛著卡斯蒂利亞王國的紅黃條紋旗。街道上，穿著華麗但悶熱歐洲服飾的西班牙紳士、修士，與膚色黝黑的土著、辛勞的華人商販混雜一處，構成了一幅典型的殖民地浮世繪。空氣中彌漫著香料、海產、汗水和某種殖民者特有的傲慢氣息。
然而，這份表麵的繁華與平靜，被一艘傷痕累累、幾乎是貼著海麵掙紮駛入港口的荷蘭快船徹底打破。這艘船是從巴達維亞出發，試圖增援熱蘭遮城的艦隊殘存者之一，在遭遇鄭芝龍艦隊的毀滅性伏擊後，僥幸逃脫，憑著最後一絲運氣漂流至馬尼拉求援，也帶來了那個石破天驚的噩耗。
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巨石，瞬間在馬尼拉的上層社會激起了千層浪，旋即轉化為一場隱秘的恐慌風暴。
菲律賓總督席爾瓦侯爵，一位以謹慎或者說保守）著稱的卡斯蒂利亞老貴族，正坐在總督府那間寬敞卻悶熱得如同蒸籠的辦公室裡。他手中捏著那份由荷蘭信使泣血陳述、再由書記官翻譯整理的緊急報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不知是因這惱人的熱帶氣候，還是因字裡行間透出的恐怖信息。
“……明帝國龐大的艦隊……前所未見的凶猛炮火……熱蘭遮城棱堡被一種可怕的爆破技術摧毀……揆一總督被迫投降……增援艦隊幾乎全軍覆沒……”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打在席爾瓦的心臟上。他仿佛能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明軍帆影，能聽到那撕裂耳膜的炮聲，能感受到熱蘭遮城守軍最後的絕望。
“上帝啊……這怎麼可能？”席爾瓦喃喃自語，聲音乾澀。荷蘭人的實力他是清楚的，那些尼德蘭叛教徒的海軍甚至比西班牙更勝一籌，他們的棱堡更是以堅固著稱。可如今，竟在短短時間內，被一向被視為龐大但虛弱的明帝國摧枯拉朽般擊潰？這完全顛覆了他，以及絕大多數西班牙殖民者對大明的認知。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懸掛著巨大遠東地圖的牆壁前。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個與呂宋隔海相望的島嶼——台員。此刻，在他眼中，那個島嶼仿佛變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劍，冰冷的劍鋒直指馬尼拉的心臟。
“他們下一個目標會是誰？”一個可怕的想法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曆次馬尼拉華人騷亂尤其是近三十年前那場大規模屠殺）的舊賬，大明皇帝是否會清算？大明那支新式艦隊，在解決荷蘭人後，是否會挾大勝之威，南下呂宋？
“來人！”席爾瓦猛地轉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立刻敲響警鐘！命令聖地亞哥堡及所有沿海炮台進入最高戒備！召回所有在外巡邏艦船！還有……立刻請洛倫佐主教、艦隊司令桑切斯將軍，以及……華人甲必丹林阿鳳先生，速來總督府議事！要快！”
急促的鐘聲在馬尼拉城中響起，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西班牙士兵慌亂地跑向戰位，港口內的戰艦升起風帆，氣氛驟然緊張。而城內的華人社區，更是暗流湧動。一些消息靈通的華人商賈，已經通過秘密渠道得知了台員的驚天變局，心中又是激動，又是忐忑。激動於母國強大的軍威，忐忑於西班牙當局會如何反應，是否會遷怒於華人。
很快，總督府會議室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洛倫佐主教，一位身材肥胖、眼神銳利的多明我會修士，首先劃著十字，用尖利的嗓音說道：“侯爵閣下！這是異教徒的挑釁！是對天主世界的威脅！我們必須堅定立場，向上帝祈禱，並用我們手中的劍與火，保衛菲律賓，保衛主的牧場！”他的話語充滿了宗教狂熱，但眼底深處的一絲慌亂卻出賣了他。
艦隊司令桑切斯，一個被熱帶陽光曬得黝黑、臉上帶著刀疤的老海盜出身軍官，則相對務實。他眉頭緊鎖：“總督大人，情況很不妙。我們的戰艦大多需要維修，水手士氣低落，岸防炮台年久失修。如果明國人的艦隊真的像荷蘭人描述的那麼強大，我們……我們恐怕難以在海上與之抗衡。固守馬尼拉灣或許是唯一選擇，但一旦被封鎖……”他沒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席爾瓦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最後一人身上。華人甲必丹林阿鳳，約莫五十歲年紀，穿著綢緞長衫，麵容清臒，眼神平靜如水。他是馬尼拉華人社群推舉的首領，也是總督府管理華人的代理人，素以精明、隱忍和富有著稱。此刻，他微微垂著眼瞼，仿佛在研究自己袍子上的繡紋，對總督和主教投來的急切目光恍若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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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席爾瓦強壓下心中的焦躁，儘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您也聽到了。明帝國展現出了……令人不安的武力。您認為，他們下一步的意圖會是什麼？對於呂宋，對於馬尼拉的華人，馬尼拉的……西班牙當局，大明皇帝會持何種態度？”他緊緊盯著林阿鳳，試圖從這張東方人特有的、難以窺探內心的臉上找到答案。
林阿鳳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席爾瓦、洛倫佐和桑切斯，嘴角泛起一絲難以捉摸的、近乎悲憫的弧度。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總督閣下，主教大人，將軍閣下。老朽以為，此刻討論大明皇帝的意圖，並非首要。首要之事，是反思我們……尤其是西班牙王國，過往在呂宋的作為。”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能穿透人心：“二十餘年前，萬曆三十一年1603年），馬尼拉慘案，近三萬華人冤魂，血染帕西格河，其狀之慘，至今思之，猶令人夜不能寐。此後雖屢有摩擦，華人亦屢受排擠、苛待。此等舊怨，大明朝廷，當真忘了嗎？如今，大明兵鋒正盛，水師新銳，連荷蘭紅毛亦不能擋其鋒鏑。若陛下遣一使者至馬尼拉，質問前愆，請問總督閣下，何以應對？是以洛倫佐主教之‘劍與火’，還是以桑切斯將軍之……‘固守待援’？”
一番話，如同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席爾瓦心中最深的恐懼。洛倫佐主教臉色漲紅，想要反駁，卻被席爾瓦用眼神嚴厲製止。桑切斯將軍則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的傷疤，沉默不語。
林阿鳳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大明有句古話，‘勢不可使儘，福不可享儘，規矩不可行儘，好話不可說儘。’昔日西班牙國勢正隆，或可恣意妄為。然時移世易，如今東方巨龍已醒，獠牙畢露。與其待其兵臨城下，清算舊賬，何不……未雨綢繆，主動示好，化乾戈為玉帛？”
席爾瓦瞳孔微縮，身體前傾：“林先生的意思是？”
“立刻釋放近年來以各種莫須有罪名被囚禁的華人商賈與工匠，公開道歉，並給予豐厚補償。廢除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令與苛捐雜稅，承諾保障華人生命財產安全與貿易自由。然後……”林阿鳳壓低了聲音，字句清晰，“由總督閣下親筆修書一封，備上厚禮，遣使前往……嗯，或許可以先到澎湖或台灣，向大明征東將軍沈廷揚大人表達恭賀之意，並轉達西班牙菲律賓總督府願與大明永結友好、擴大貿易的誠摯願望。姿態……要放得足夠低。”
“這……這簡直是屈辱！”洛倫佐主教忍不住低吼道。
“屈辱？”林阿鳳淡淡瞥了他一眼，語氣轉冷，“主教閣下，是暫時的屈辱，還是像熱蘭遮城的揆一總督那樣，成為階下之囚，甚至……葬身火海，哪個更符合上帝的旨意？哪個更能保全這馬尼拉城內數千西班牙同胞的性命與財產？”
會議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窗外傳來的、象征緊張戰備的嘈雜腳步聲，反襯出室內的壓抑。
良久，席爾瓦總督仿佛被抽乾了力氣，頹然靠在高背椅上，揮了揮手，聲音疲憊至極：“就……就按林先生說的去辦吧。立刻釋放被囚華人，賠償……雙倍。桑切斯將軍，解除戰備，但保持警惕。洛倫佐主教，請您為此次……外交斡旋的成功祈禱。林先生，起草國書和禮單的事，就拜托您了，務必……要體現我們的‘誠意’。”
當馬尼拉城堡大門緩緩打開，數十名被囚禁多時、衣衫襤褸但眼神中重燃希望的華人走出陰森地牢時；當西班牙官員帶著勉強的笑容，宣布廢除一係列歧視法令時；當滿載著絲綢、珠寶、銀幣和橄欖油等禮物的西班牙使團船隻，小心翼翼駛離馬尼拉港，向北而去時——
一場未曾真正發生的戰爭，已然分出了勝負。
大明帝國以其新生的、令人戰栗的武力，不戰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地敲開了呂宋的大門，迫使西班牙人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南洋的天平，自此開始決定性地向東方傾斜。而這，僅僅是帝國獠牙初次展露鋒芒後，所引發的一係列連鎖反應的開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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