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舊港遺夢南洋新序
赤道附近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馬來半島與蘇門答臘島之間的狹長海麵上,將萬頃碧波炙烤得蒸汽氤氳,恍若一片巨大的、晃動著光斑的琉璃。在這片被稱為“南海咽喉”的黃金水道上,一艘懸掛著鄭氏商會旗幟的大型廣船,正鼓滿風帆,劈波斬浪,向著西南方向航行。船首犁開的白色浪花,如同一條永不停息的緞帶,拖在船尾後方。
與數月前奔赴台員戰場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不同,這艘船上雖也配備了火炮,但甲板更顯整潔,水手們的動作也透著一股常跑商路的熟練與從容。然而,若有心人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一些不同尋常之處:一些水手雖然穿著普通的商船水手服飾,但站姿挺拔,眼神銳利,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軍人氣質;船艙深處,似乎還存放著一些用油布嚴密包裹的長條物件,其形狀絕非尋常貨物。
此刻,在船長室兼此次航行的指揮艙內,沈廷揚正與一位身著儒衫、氣質沉靜的中年男子對坐品茗。那中年男子名為陳子壯,曆史上本是明末忠烈,此刻被崇禎提前啟用,因其學識淵博、辯才無礙且通曉南洋事務,被特命為“宣慰南洋諸邦欽使”,作為沈廷揚的副手,共同執行這項特殊的使命。
“陳兄,請看。”沈廷揚將一杯衝泡好的、來自福建武夷山的新茶推到陳子壯麵前,自己則鋪開了一幅繪製精細的南洋海圖,手指點向馬六甲海峽的東南出口處,一個位於蘇門答臘島東南沿岸的河口地帶。“此處,便是三佛齊舊都,舊港今巨港)。唐宋時,此處曾是海上絲路要衝,華商雲集,建有‘三佛齊國’,亦是我華夏藩屬。可惜元明以來,海禁頻仍,此地漸為滿者伯夷麻喏巴歇帝國)所侵,後又被海寇番商占據,尤以爪哇的馬打藍素丹國和自西而來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勢力最為猖獗,竟使我華商舊地,淪為西夷與土酋博弈之場,華人備受欺淩。”
他的指尖在海圖上輕輕劃過,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與決然:“陛下有言,‘祖宗疆土,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與人。’這舊港,雖非我大明直接轄地,然其上曾有華商建立的‘舊港宣慰司’注:曆史上為短暫存在的地方管理機構),更有無數閩粵子弟胼手胝足,血汗經營,豈容紅毛夷與土著番酋肆意妄為?台員既複,呂宋西夷已膽寒,正是我大明重返舊港,再續華夏南洋血脈,重構天朝海疆秩序之時!”
陳子壯輕呷一口清茶,目光隨著沈廷揚的手指在海圖上移動,緩緩道:“沈軍門所言極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南洋諸邦,久疏朝貢,非其不願,實因海路阻隔,盜匪橫行,加之西夷挑撥離間。如今我大明水師煥然一新,兵鋒正盛,正宜遣使宣慰,播撒天朝仁德。然……”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舊港局勢錯綜複雜,馬打藍素丹國雄踞爪哇,勢力正盛,對蘇門答臘早懷覬覦之心;荷蘭人雖在台員新敗,但其巴達維亞總部根基深厚,絕不會輕易放棄對此地香料貿易的控製。我等人手有限,若強行介入,恐成眾矢之的。”
沈廷揚聞言,嘴角卻露出一絲智珠在握的笑意:“陳兄所慮,正是關鍵。故陛下與徐閣老、李部堂李邦華)早有定計,此番南下,非為征戰,實為‘布信義於諸邦,立威權於海上’。強硬手腕需有,然更需剛柔並濟,分而治之。”
他壓低聲音,道出核心方略:“我等此去,首要目標,並非直接占領舊港,而是要做三件事:其一,宣示存在,結交華商。舊港及周邊,閩粵僑民數以萬計,多從事胡椒、錫礦開采,備受土著頭目及荷蘭商人盤剝。我等持天子節鉞,代表朝廷,正是要為他們撐腰,使其心向故國,成為我大明在南洋最可靠的根基。其二,扶弱抑強,結交藩屬。馬打藍素丹國勢大,但其北方亞齊素丹國與之不睦,東麵爪哇島上亦有萬丹素丹國等勢力可資利用。我等可示好亞齊等國,承認其地位,提供些許軍械如淘汰的舊式火銃)以為援助,令其牽製馬打藍。對荷蘭人,則需恩威並施,既嚴正警告其不得再欺淩華人、阻我商路,又可允其在遵守我大明規矩的前提下,參與有限貿易,分化其與土著聯盟。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沈廷揚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便是要在這舊港之地,以保護商民、管理貿易為名,設立‘大明舊港理事官衙’,派駐官員、稅吏乃至一支精乾的水師分遣隊。此乃楔入南洋的第一顆釘子,亦是未來重建‘舊港宣慰司’之雛形!”
陳子壯聽得心潮澎湃,撫掌讚道:“妙哉!此策深合遠交近攻,以夷製夷之古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隻是,這第一步,該如何走?總需有個由頭,方能師出有名。”
“由頭?”沈廷揚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這便是了。三日前,我等船隊停靠占城補給時,接到舊港華商首領林道乾注:借用明末活躍於南洋的華人海盜兼商人名)的密報。言及舊港當地一位華人甲必丹首領),因不願向荷蘭東印度公司繳納加倍香料稅,其商棧被荷蘭人勾結土著暴徒洗劫,人員傷亡,貨物被掠。林道乾等人求助無門,正翹首以盼王師!此等踐踏我子民、藐視天威之事,正是我等介入的最佳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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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走到舷窗邊,望著遠方已隱約可見的蘇門答臘島連綿的山脈輪廓,沉聲道:“傳令下去,各船升起旌節!進入舊港河口後,所有炮窗開啟,露出炮口!水手披甲,儀仗列隊!我們要讓這舊港的所有人——無論是華人、土著還是紅毛夷,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大明王師,回來了!”
“是!”
數個時辰後,這支規模不大但氣勢驚人的大明船隊,緩緩駛入了摩西河穆西河)口,逼近舊港聚居區。高大的船身,林立的炮口,尤其是主桅上那麵迎風招展、象征著天子權威的明黃旌節,瞬間在舊港沿岸引起了巨大的騷動。
河岸兩旁,低矮的木質吊腳樓和草棚中,湧出無數膚色各異的人群。有皮膚黝黑的馬來土著,有戴著紗巾的阿拉伯商人,有趾高氣揚的荷蘭職員,但更多的,是那些穿著短衫、麵色滄桑的華人。他們看到船隊上熟悉的漢字和龍旗,先是不敢置信地揉著眼睛,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許多人跪倒在地,朝著船隊的方向磕頭,淚流滿麵地呼喊著“天朝王師!”“大明萬歲!”
而位於河畔最佳位置的荷蘭商館樓頂,幾名東印度公司職員則麵色慘白,驚慌失措地跑向碼頭,準備乘坐小艇趕往上遊的總部報信。一些土著頭領也聚在一起,指指點點,臉上寫滿了驚疑與不安。
大明船隊並未靠岸,而是在河心最佳射程處下錨停泊。沈廷揚與陳子壯換上官服,在精銳衛士的護衛下,乘小艇登岸。早已等候在碼頭的華商首領林道乾,率領數百名華人,激動萬分地跪迎天使。
“舊港華民林道乾,率鄉親父老,恭迎天朝欽差!王師南來,華夷震懾,我等海外棄民,終見天日矣!”林道乾聲音哽咽,重重叩首。
沈廷揚上前一步,親手扶起林道乾,聲音清朗,卻足以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林先生請起,諸位鄉親請起!本官奉大明皇帝陛下聖諭,宣慰南洋,撫我華民!自即日起,凡我大明子民,無論身處何地,皆受皇明庇佑!若有外人膽敢欺淩,雖遠必究,雖強必懲!”
他的目光如電,掃過不遠處那些竊竊私語的荷蘭人和土著頭領,語氣陡然轉厲:“即刻傳諭舊港荷蘭商館及諸土著頭人:三日之內,交出劫掠華商之凶徒,賠償所有損失,並向受害華民賠禮道歉!另,自今日起,舊港華民事務,由大明欽差設立的‘舊港理事官衙’統轄,任何稅賦、糾紛,皆需經由理事官裁定!違者,視同挑釁天朝,後果自負!”
話音落下,碼頭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華人人群中爆發出更加狂熱的歡呼,聲震雲霄!而荷蘭商館方向,則是一片死寂,幾名代表麵如土色,倉皇退去。
陳子壯在一旁補充道,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仁德,亦有好生之德。若各方謹守規矩,和平貿易,大明自當一視同仁,保其平安,共享海貿之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何去何從,爾等自擇!”
夕陽的餘暉,將大明船隊的帆影拉得長長的,投射在舊港渾濁的河麵上,也投射在每一個目睹此情此景的人心中。一股新的力量,已然強勢介入這片紛爭之地,南洋的棋局,從這一刻起,被徹底攪動。古老的朝貢秩序,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堅船利炮為後盾的新形式,悄然複蘇。帝國的獠牙,在南洋的暖風與蕉林中,再次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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