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律師，我同意你的觀點。”
林默站起身，拿起了身前的話筒。
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臉色鐵青的錢為民和一臉錯愕的陳麥。
同意？他竟然同意了？
林默無視了眾人的目光，徑直走到舞台中央，與錢為民遙遙相對。
“您說的沒錯，司法必須有尊嚴，法治必須有權威，輿論確實是一頭難以駕馭的猛獸，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危險性。”林默的開場白，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
錢為民的臉色稍緩，他以為林默是出來打圓場的。
然而，林默話鋒一轉。
“但是。”
這個“但是”，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但是錢律師，您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麼人們寧願去擁抱一頭危險的猛獸，也不願意相信那個本該保護他們的‘聖殿’？”林默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是因為他們愚蠢嗎？是因為他們天生喜歡混亂嗎？不是！”
“我們回到剛才那位奶茶店老板的求助。您說，走法律途徑。好，我們來算一筆賬。”
“第一步，證據保全。去公證處把幾百條差評和p的圖做成公證書，快的話一周，慢的話半個月，費用，按頁數算，少說幾千，多則上萬。這筆錢，對於一個已經快要倒閉的小店主來說，是第一道坎。”
“第二步，確認被告。那些差評賬號都是匿名的，他得先去法院立案，申請《調查令》，再去平台調取用戶信息。平台會不會配合？會不會以保護用戶隱私為由拖延？這又是漫長的等待和不確定性。”
“第三步，開庭審理。就算他運氣好，順利拿到了被告信息，成功立案。排期開庭要多久？一審要多久？如果對方不服，上訴，二審又要多久？半年？一年？還是更久？在這漫長的時間裡，他的店早就倒閉了，員工早就遣散了，他自己可能已經被債務逼得去天台排隊了。”
“第四步，就算他贏了。判決要求對方賠禮道歉，賠償損失。對方就是不執行怎麼辦？申請強製執行，對方名下沒財產怎麼辦？最後他拿到手的，可能就是一張毫無價值的判決書，和一肚子永遠也消不掉的惡氣。”
林默每說一步，錢為民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台下，無數年輕律師的臉上，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苦澀。
這不是危言聳聽，這就是他們日常工作中，最真實，也最無力的現實。
“您看，這就是您口中那個‘正當的法律渠道’。它莊嚴，它正確，但它也昂貴，它也緩慢，它對於很多普通人來說，就像一台精美但操作極其複雜的機器，等他們好不容易學會怎麼開機，病早就拖死了。”
“而網絡曝光呢？他隻需要一部手機，把自己的遭遇說出來，把那些惡毒的謠言p圖放上去。一分鐘的視頻，可能一夜之間就有幾百萬人看到。平台的管理員會看到，市場的監管部門會看到，甚至警察也會看到。巨大的輿論壓力，可能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逼得那個躲在暗處的對手出來道歉，逼得平台主動刪除差評，還他一個清白。”
“一個是遠水，一個是近火。一個是需要跋山涉水去朝聖的殿堂，一個是觸手可及、雖然簡陋但能遮風擋雨的草棚。”
林默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錢為民。
“輿論是雙刃劍，沒錯，它能傷人，也能傷己。但對於一個在黑暗的森林裡，被狼群包圍，手無寸鐵的人來說，你遞給他一把不知道會不會炸膛的土槍，總比讓他坐以待斃，高喊著‘要相信獵人一定會來救我’要強吧？”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響徹全場。
“錢律師，您告訴我，當一個人的房子著火了，消防隊還在二十公裡外，並且告訴你路上堵車，請你按流程耐心等待。這時候，他看見手邊有一桶水，您是讓他端起這桶水去潑，還是讓他抱著消防手冊，燒死在程序正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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