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綏德,一座被黃土高原溝壑環繞的堅固土城內。
“一字王”賀人龍大馬金刀地坐在虎皮交椅上,他年約四旬,麵色黝紅,一部虯髯更添幾分凶悍。他捏著高迎祥使者送來的“大順王”詔書和那箱作為“定金”的白銀,粗獷的臉上表情變幻不定。
“永昌王……嘿嘿,他高迎祥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賀人龍將詔書隨手扔在案上,聲音洪亮,帶著幾分譏誚,“讓老子去給他當打手,啃張家莊那塊硬骨頭?他打的倒是好算盤!”
他麾下的頭目們議論紛紛。有人覺得這是“大順王”看得起,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南下撈一把;也有人覺得高迎祥沒安好心,是想讓他們和張家莊兩敗俱傷。
“大哥,那張遠聲不好惹。”一個瘦削的頭目開口道,“曹莽三千人都栽在他手裡,咱們雖然不怕,但硬碰硬,就算贏了也得掉層皮。高迎祥躲在西安享福,讓咱們去拚命,憑什麼?”
“老五說得在理。”另一個頭目附和,“不過,高迎祥許的‘陝北鎮守使’名頭,還有後麵的錢糧……倒是挺誘人。咱們一直窩在陝北這窮地方,也不是個事兒。”
賀人龍眯著眼,手指敲著椅子扶手。他心動了,但不是對高迎祥的許諾,而是對南下劫掠的渴望。陝北貧瘠,他早就想往富庶的關中伸手了。高迎祥的“詔書”,正好給了他一個借口。
“打,肯定要打!”賀人龍最終拍板,“但不是給他高迎祥當狗!咱們是給自己打!傳令下去,集結人馬,準備南下!老子倒要看看,那個張家莊是不是真的三頭六臂!”
就在賀人龍下定決心,磨刀霍霍準備南下之時,張家莊的夏收已近尾聲。絕大部分新麥已搶收入庫,莊內糧倉地窖堆得滿滿當當,空氣中都仿佛彌漫著糧食特有的醇厚香氣,人心大定。
北線,趙武依托之前構建的聯保體係和險要地形,構築了數道防線。韓猛的經驗發揮了巨大作用,他選定的烽燧哨點如同敏銳的眼睛,牢牢盯著北方的一舉一動。新訓練的夜不收小隊也開始執行巡邏和遠距離偵察任務,雖然尚顯稚嫩,但已初具雛形。
胡瞎子手下的精乾探子,更是早已滲透到綏德附近,賀人龍集結兵力的消息,比官方渠道更快地傳回了張家莊。
“賀人龍動了。”總務堂內,胡瞎子彙報著最新情報,“兵力約一萬五千,其中馬隊約兩千,算是其精銳儘出。其先鋒已至延川,預計十日內便可抵達我北麵邊境。”
壓力瞬間給到了北線。
張遠聲看向李岩:“李先生,反向離間之計,可以開始了。”
李岩點頭:“人選已定,是總務堂一名能言善辯的老吏,對關中、陝北局勢了如指掌。今夜便可出發。”
當夜,一名穿著普通、貌不驚人的老者,帶著兩名扮作隨從的夜不收,悄然北渡洛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們的目的地,是賀人龍南下的必經之路——甘泉。
數日後,賀人龍大軍前鋒抵達甘泉駐紮。是夜,那名張家莊的老吏,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通過了層層崗哨,出現在了賀人龍中軍大帳外,自稱是“故人來訪,有要事相商”。
賀人龍聞報,心下驚疑,還是下令將人帶了進來。
“你是何人?”賀人龍打量著這個看似尋常的老者,警惕地問道。
老者不卑不亢,行了一禮:“小老兒乃張家莊一介書吏,奉我家團練之命,特來拜會賀將軍,陳說利害。”
“張家莊?”賀人龍眼中凶光一閃,“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老子砍了你的頭?”
老者麵色不變:“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更何況,小老兒此來,是為救將軍,而非害將軍。”
“救老子?笑話!”
“敢問將軍,”老者直視賀人龍,“高迎祥許您‘陝北鎮守使’,可曾給予半分錢糧?可曾派一兵一卒相助?他讓您傾力來攻我莊,若勝,您損兵折將,他高坐西安,可會真心將關中富庶之地與您分享?若不勝,您元氣大傷,他回頭便可輕易吞並陝北。此驅狼吞虎、借刀殺人之計,將軍難道看不出嗎?”
賀人龍臉色微變,這些疑慮他並非沒有,隻是被南下的貪欲壓了下去。此刻被人當麵戳破,心中不由一震。
老者趁熱打鐵:“我家團練深知將軍乃豪傑,非高迎祥之傀儡。願與將軍約定,隻要將軍兵馬不踏入我洛水之境,我莊願送上白銀千兩,糧草百石,以表誠意。日後將軍若與高迎祥有所紛爭,我莊亦可暗中提供便利。何必為人火中取栗,自損實力呢?”
白銀千兩,糧草百石!這手筆不算特彆巨大,但意義非凡。這意味著張家莊承認他的地位,並且願意付出代價換取和平。
賀人龍沉吟起來。強攻張家莊,損失必然不小。如果能不戰而獲錢財糧草,還能避免被高迎祥當槍使,似乎……更劃算?
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張家莊的承諾,但對方的分析和提出的條件,確實讓他原本堅定的南下之心,產生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你且下去休息。”賀人龍揮揮手,沒有立刻答複。
使者被帶下去後,賀人龍獨自在帳中踱步。是戰,是撫?是高迎祥空泛的許諾,還是張家莊實實在在的利益?
他看向南方,目光閃爍。那頭被高迎祥驅趕的“北狼”,腳步第一次遲疑了。而這道裂痕,正是李岩和張遠聲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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